澤菲爾不會全然否定他的做法。在真正的戰場上,每架機甲、每艘飛船裡都是活生生的士兵,而指揮官正是背負着他們的生命和信任,帶領他們取得勝利的人。
況且人類和蟲族間的戰争曠日持久,能夠左右戰局的關鍵勝利無不是靠一次次小型戰鬥的勝利積累起來的,隻有讓更多的士兵活下來才有機會組織下一次進攻,僅僅把手下的士兵當成一次性消耗品、完全漠視他們的生命的将領,是沒法成為合格的指揮官的。
澤菲爾明白這一點,但并不妨礙他在應該采取自殺式襲擊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做出決定,這并不是無謂的犧牲,而是為了取得勝利的必要手段,他扪心自問,就算自己是身處駕駛艙的駕駛員,他也會這樣選擇。
這就是戰争,戰争就是如此迷人且殘酷。
*
卡洛斯抵抗着幾欲吞沒他的舊日記憶,竭力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對戰上,即便如此,耳邊的爆炸音效還是離他越來越遠。他再一次淪為了噩夢脆弱的囚徒。
“勞煩讓我過去一下,謝謝!”
卡洛斯彎下身子,一邊道歉一邊穿過前方的重重人牆,他費力擠到了最前面,終于看到了他想要看到的東西——指揮中心樓下的大屏幕正在直播人類軍隊在宇宙中和蟲族作戰的英勇場面。
卡洛斯一刻都不敢眨眼地盯着顯示屏,努力從穿梭而過的一個個光點中分辨出他爸爸媽媽開的那架機甲。
一定要加油啊,他在心裡不停地祈禱着。
一段時間的戰鬥後,人類的機甲明顯占據了上風,在指揮官的命令下,他們集結在一起,組成進攻的陣型向剩餘的蟲族艦隊發動最後一擊。敵人已經喪失了還手之力,一邊逃跑,一邊胡亂地向他們開着火。
勝利近在眼前,旁觀的人群開始歡呼叫好,讨論着要用一場盛大的宴會來犒勞勇敢的戰士們。
在周遭的一片歡聲裡,卡洛斯死死地盯着屏幕,他的心髒開始狂跳起來,他看出了蟲族的機甲不是在各自毫無指望的逃跑,而是在循着特定的路線移動,目的則是為了把他們的機甲引向縱深,然後一舉殲滅。
“不要!”卡洛斯低聲說道。
幼童微弱的聲音被鼎沸的人聲吞沒,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異常。
沖在最前方的人類機甲的速度肉眼可見地慢了下來,駕駛員似乎也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遲疑着不再往前進,整支隊伍隐隐有返航的趨勢。
但敵人并沒有給他們這樣做的機會。
幾乎就在最後方的機甲掉頭的一瞬間,蟲族的火力瞄準了他們,一道道刺眼的電弧割開陣型,一架機甲、三架機甲、六架機甲……被一一擊中爆炸開來,它們的殘骸熔化在絢爛的火光中。
像是被突然掐斷了音量,廣場上一片死寂,在此之前,人們從來不清楚蟲族竟有殺傷力如此之強的秘密武器,而現在他們知道了,代價卻是悲慘的敗局和上百機甲駕駛員的生命。
爸爸!媽媽!
卡洛斯在心裡呐喊着。
他的腦子裡混亂如麻,身體被倉皇逃難的人群卷着往前湧,沒有時間留給他悲傷了,防空警報的轟鳴聲劃破天際,頭頂傳來轟隆隆的巨響,那聲音仿佛世界末日來臨。
蟲族的艦隊來了。
“23比0,真不錯,你要是隻有這種程度是赢不了奧康納家那小子的。”
籠罩在童年上空的陰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白熾燈的刺眼光線。
澤菲爾一手撐着戰鬥艙的艙蓋,微微俯下身觀察他。卡洛斯在他平靜的眼睛裡看清了自己狼狽的模樣——渾身濕淋淋的,像是剛從水裡爬出來一樣,劉海一绺绺地貼在額前,他擡手想要梳理,同樣摸到了滿手的水漬,分不清是營養液還是他的冷汗。
一切都過去了,這隻是一段回憶,并不是真的。卡洛斯對自己說。
事實上,戰争依然在那裡,它帶來的傷痛和離别從未消失。
眼下更讓他無比慌亂揪心的是澤菲爾會對他失望,相比于不顧一切取勝,自己卻選擇了最大限度保全駕駛員,這不是一個理性的指揮官該做出的決斷,也絕非澤菲爾想要看到的答案。
但在被回憶攥緊的那個瞬間,他似乎又變成了曾經什麼都做不到的無助孩子,比起讓人類擊敗蟲族取得勝利,他更想讓爸爸媽媽好好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