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靜寂，這一方天地徒有俞芷碎碎念的聲音在回蕩。
“我會查出當時是誰改的醫囑，相信我，一定可以的。”俞芷說着，聲音一頓。
擡頭與照片上眼睛笑成月牙的男孩視線對上，霎時盈于眼眶的淚花一下就順着眼梢落了下來，她嘴角的笑意變得勉強：“抱歉，是第三年這樣說了，但姐姐好像沒有查到什麼具體的有用信息。”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沒用啊？”
三年前最後躺在病床上瘦瘦小小的他，眯起眼睛的笑容依舊陽光，看着讓人憐惜。
俞芷不禁嗚咽一聲，吸了吸鼻子：“再給我一點時間，我總感覺現在的懷疑方向是正确的。”
“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的。”
她擦了擦臉，沒好氣地嘟囔：“沒想哭的，居然在小強面前這麼矯情。”
這時，一陣帶着暖意的風迎面吹拂，俞芷擡首目視前方，内心感到柔和的溫暖，她輕聲：“我就當是你聽到了，在給姐姐加油。”
“那我下次再來看你。”
“希望下次，是可以給你分享全新的好消息。”
俞芷站起身，揉了揉發麻的腿腳。
午後，天空陡然變得陰沉，烏雲壓在半空，黛色的遠山起伏連綿。
俞芷忙不疊地收拾，等她走出墓園的時候，雨絲順着風斜着飄落。
墓園位于城東郊區的一座山的半山腰，俞芷來的時候将車停在山腳的停車場，與墓園相對的另一側是施工現場，不知在興建什麼工程。
走出墓園大門後，她冒雨走進了一家便利店。
“抱歉，不好意思。”推門的時候，差點與門裡正向外走的人相撞，戴着帽子的男人利落地向後退了一步，俞芷連忙道歉。
“沒事。”陌生的男聲飄進耳朵，俞芷回頭隻來得及看到男人行色匆匆的身影。
她收回目光，擦了擦被雨水淋濕的頭發，皺眉問：“請問還有雨傘嗎？”
“真不巧，最後一把傘被剛才那個男士買走了。”服務員抱歉地解釋。
“呃...好吧。”俞芷郁悶。
在店裡轉悠一圈，她在一個貨架前逗留。自從決定戒煙後，許久沒有萌生抽煙的想法，但是今天郁悶的情緒讓她起了念想，往前伸了伸，在即将觸碰到煙盒的前一秒又收回了手。
這段時間在陸離身上都沒有聞到一絲煙味，想必近日來他應該沒再抽，又回想這幾日變得愈發唠叨的男人，胸口一暖。
算了，他應該不喜歡。
俞芷轉手拿了一包“芒”着開心糖，走至收銀台：“麻煩結賬。”
走出店門口，俞芷站在屋檐下，嘴裡塞了顆糖，靜靜等待着雨停。
她掏出手機，給對方發了個消息。
“芷芷？”
“我還以為認錯了人？”
一道記憶裡熟悉的男聲從旁邊傳來。
俞芷彎起的唇角在看清楚身側站着的男人後，臉上浮現的笑意頓時散了幹淨。
她杏眸眯起，眼底閃過一抹疑惑。
他怎麼在這裡？
男人清瘦挺拔，上身是陽光橙色的短袖襯衫内搭一件白色T恤，卡其色長褲，腳上穿着是橙色帆布鞋。
五官俊秀，尤其那雙明亮的眼睛，眼梢微擡起，對視時雙眼自然含笑，整個人看上去陽光溫暖，一點都不像醫學博士，更莫說是心外科的青年才俊主刀醫生。
男人唇角揚着溫潤的淺笑：“師妹，好久不見。”
“你怎麼還這麼喜歡淋雨？”
齒尖咬了下糖，俞芷這才回過神，不知覺間走進了雨幕，而自己頭頂上方正由沈銘鈞撐着傘遮雨，她往後退了一步，依舊沒有開口。
沈銘鈞沒有得到俞芷的回應，嘴角的笑意未減，他也跟着俞芷走進便利店的屋檐下，自顧自地啧了聲：“芷芷，你難道變成了啞巴？”
俞芷目光不善地瞪了他一眼。
沈銘鈞眼角笑意更明顯，他接着問：“你今天怎麼在這裡？荒山野嶺的。”
這附近并沒有什麼值得專程前往的地方才對。
“和你沒什麼關系吧？”俞芷冷冷地說。
“芷芷，”沈銘鈞歎了一口氣，望着俞芷的眼神溫柔：“過了這麼長時間，你還在怪師兄嗎？三年前我給你解釋了很多遍，真的不是我，我當時...”
俞芷直接開口打斷他的下文：“你也說過去三年了，沒有必要再說這些陳年舊事。”
“那你的意思是不怪我喽。”
俞芷猛地被噎了句，她無奈：“怪與不怪，師兄何談說起？”
“既然這樣，你去哪？我開車送你。”
“不用。”
“淋了雨會生病，你每次淋完雨都會不太舒服，你看看你，過去這麼久還是任性不會照顧自己。”
“我沒有。”沈銘鈞言語中的熟稔讓俞芷眉心皺起。
過了這麼久，他倆有這麼熟嗎？
沈銘鈞撐着傘，朝俞芷伸了伸手：“雨天路滑，小心些。”
“沈師兄，真不用，我車——”俞芷不想與他産生交集。
“芷芷，你剛才說不怪我，現在又不願我送你，是不是還在記挂三年前的那件事故，我重新啰嗦一遍，無論是當着警察還是學院領導，亦或是你，我隻會說出真實看到的，絕不會撒謊。”時隔經年的重逢，沈銘鈞正色道。
“不是。”俞芷秀眉蹙起，對，這才是他溫潤如玉的外表下真實到冷酷的處事方式。
三年前事情的處理結果是她的執業醫師被吊銷，博士學業中斷，秦教授退居一線，而唯一稱得上獲益者是眼前這個聲稱不會撒謊的沈銘鈞，随後的幾個月裡他的父親沈教授團隊在心外國際頂級期刊上用前期開展數年的數據成功發表文章，名聲更上一層樓，而沈銘鈞也獲得去全球最好醫學院留學讀博的機會。
“那我送你，為什麼要推三阻四？前兩天我去拜訪老師，秦老頭還和我說起你呢？老頭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歡你。”沈銘鈞語氣像是意有所指，将【我也喜歡你】吞進喉嚨間。
“你去見老師了？你什麼時候回國的？”俞芷忍不住地追問。
“見了。上次加你微信，就是想問你要不要一起去拜訪秦教授。”沈銘鈞慢悠悠地說，“至于别的問題，好奇想知道的話就讓我送你。”
俞芷還是不情願：“也沒有那麼想知道。”
“俞芷，你該不會還以為我喜歡你吧？”沈銘鈞臉上雖挂着笑，但是語氣卻透着冷然：“所以聯系你，也不回消息。”
話語間多了幾分指責的味道。
話已至此，俞芷不好再拂了沈銘鈞的面子，隻好邁上步子：“怎麼會？有顔有錢的沈少怎麼會喜歡我？追你的人别說排到法國了，應該都排到北美了吧。”
“知道就好，低調些。”沈銘鈞将傘往俞芷方向傾斜了下：“你再往旁邊躲，咱倆都不用打傘了。”
俞芷本意想坐後面，但是被沈銘鈞的冷不丁地一句“讓師兄當司機也不是不行。”
她關上拉開的後車門，轉身坐進副駕。
坐穩後，沈銘鈞遞過來紙巾，俞芷道了聲謝。本來想着如果沈銘鈞繼續啰嗦，她就繼續裝聾作啞，可男人問了她地址後就安安靜靜地開車。
她随口說了個地址。
車子拐進市中心，沈銘鈞随口問道：“畢業後你這幾年怎麼樣？”
“很好。”
沈銘鈞心中高興，上回在秦教授家，老師還在為單身的俞芷感到擔憂，他勾了勾唇：“沒了？”
“你不問問我嗎？”
俞芷幾不可察地撇了下嘴，在全球最好的心外科醫學院留學深造并成功就職，有什麼好問的。
畢業後總歸會有人在朋友圈分享些同學或學長間的大事，上次聽說他畢業後留在美國心外科中心當醫生，這才多久就回國了？
男人聲音勉強得有些委屈：“我過得不好。”
俞芷第一次正眼看向對方，男人黑色短發利落地垂落，側臉線條柔和，唇角提着的笑半真半假。
她收回目光。
“不好。是因為我懷念之前的同門生涯，我們會熬夜做實驗，在實驗室交流結果，會一起吐槽組會，會一起挨秦老頭的罵。”
俞芷順着沈銘鈞的話回憶過往，那段讀書生涯壓力很大，他們同門幾個每逢被罵後，還會一起聚餐喝酒，後視鏡反射着的俞芷一直繃緊的面龐變得柔和。
沈銘鈞眼眸裡閃過一抹溫和的缱绻。
“你在國外沒這些經曆嗎？”異國他鄉應該更難才是，有什麼值得留戀的。
“那不一樣。”沈銘鈞冷不防地說。
“我到了。”俞芷望了眼窗外的标志性建築，眼神含笑。
“這麼快。”
俞芷疑惑轉頭。
“愉快的相處總是會讓人忘記時間的流逝。芷芷，我們留個聯系方式？”沈銘鈞停下車。
“你不是有嗎？”
“你不是沒有同意嗎?”
俞芷抿了抿唇，這人還是這樣得理不饒人。
“關于三年前的事，我後面又想了想，興許我還能想起有什麼不一樣...”沈銘鈞說話慢吞吞，惹人厭似的吊足了胃口。
雖然知道這厮大概率是故意的，但俞芷還是不得不低頭：“行，我加，如果沈師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及時告訴我。”
“那我肯定不會和你客氣的。”
俞芷沒忍住，終于翻了個白眼。
“芷芷，你那是什麼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