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看着那位在自己注視下一路成長到現在,卻在此刻卻顯露出少許三年前青澀模樣的青年,在心中想。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時候一個人完成所有離開的準備工作,沒有任何顯露出任何預兆,就連退位這件事也是昨天晚上把所有資料理完後眼皮打着架,發短信告訴廣津和紅葉,全然不顧會引起多大的震動。
至于自己選出的下一任首領,則是在半分鐘前才剛剛知道這件事。
中島敦臉上驚恐的神情似乎在中原中也内心深處撥動了某根琴弦,他忍不住想――如果是那個人在這裡,會怎麼說怎麼做,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呢?
肯定是在心中愉悅地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然而那張蒼白的臉上卻浮出有些殘酷的冷漠,甚至眼角都帶上稍許漫不經心的譏諷,然後冷冷地吐出諸如“如果連這種事情都做不好的話那我可真是看錯你了”,“軟弱而猶豫的人是沒有資格站在這裡的”此類的垃圾話。
他總是能通過這種方式使下屬盡管雙腿發軟,卻不敢違背,甚至更加積極熱忱地去執行那些奇怪甚至有些無理取鬧的命令。
就連中也自己,雖然不至于像其他人那樣害怕那個人,卻依舊對他的一切指令深信不疑,将忠誠和順從擺在了第一位。
畢竟隻要聽從那個人的話,或許你當時不明白為什麼要那麼做,但是一切行為在最後都會将事情推動着向那個人想要的方向發展,将港.黑這個龐然大物推上全新的台階。
一直以來中原中也都是這麼認為的,港口黑手黨中的其他人――甚至包括了紅葉大姐和廣津老爺子――也是這麼深信不疑着。
然而――
中原中也下意識地咬緊了後牙。
這份信任和忠誠最終卻沒能如願以償。是他太過于盲目,以至于忘記了那個人是怎樣一個混蛋,忘記了完全信任一個混蛋會導緻怎樣可怕的結果。
鋒利的牙齒硬生生從口腔中咬下一塊肉來,血腥味頓時彌漫在唇齒之間。
苦澀又辛辣。
“b……boss?”中島敦留意到了中原中也陷入的恍惚,他清楚那份恨意中透着痛苦與後悔自責的表情來自于誰。
那個如今在港口黑.手黨内部連名字都不能被提起的人,也是首領心中最深切而腐爛的傷口。内心細膩而溫和的人虎不願再次在自家首領臉上見到這樣的表情,于是忍不住出聲打斷中原中也的思緒:“不是您的錯,當時是……是我和……”
艱澀的話語還未能完全吐露,就被回過神來的中原中也無情地打斷:“别說了,當時發生的事和你沒有任何關系。”
他眯起湛藍色的眼睛,濃郁的情緒在其中翻滾,晦澀又暗沉。
“當一個人一心求死的時候,上帝也沒有辦法。”
中島敦頓時變得安靜如雞,迅速低下了頭,不敢多說一個字。
中原中也長舒一口氣,仿佛這樣能夠把那些不斷上湧的糟糕的回憶全部都清空一般。他抓起椅背上的黑色西裝外套,一邊往身上披一邊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在跨出辦公室門的那一刻,他回頭看了一眼中島敦,微微蹙眉,“怎麼還不跟上?”
中島敦:“好……好的!”
中原中也走過有些昏暗的長過道,腳步落在厚重的地毯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音:“雖然有些倉促了,不過今天就進行首領交接儀式恰恰好。留給你的适應時間并不算很充裕,但是首領生來就是要扛着整個組織的責任往前走的,關于這一點我相信你能做的很好。”
中島敦:“是!”
過了兩秒後他才反應過來,一邊快速跟上中原中也的步伐一邊險些踉跄了一下,大驚失色:“诶?!”
“首……首領交接儀式?!”
……
一切都進行地流暢又完美,雖然的确有一些震驚的聲音,也有一些生出别樣心思的眼神,但大部分人和全體高層都對于中原中也的退位和中島敦這位接續人接受良好。真要感謝紅葉姐提供的幫助以及那些熬夜準備的夜晚。
中原中也站在人群之外,波瀾不驚的眼神掃過烏壓壓的人群,暗中記下了那些心思有所變化的人。
雖然他馬上就要離開了,但是并不妨礙他為後輩最後鋪上一段路。
中島敦站在最前方的高台上,早已沒了前些時候在辦公室内的腼腆與一驚一乍,舉手投足間都是果斷與沉穩。
畢竟也已經在mafia當了這麼多年的幹部了,哪有什麼真正的人畜無害?
眼見着交接儀式平穩而順利地步入尾聲,中原中也在心中有些怅惘地舒了口氣,退後一步,悄無聲息地離開。
人群前方,一位穿着和服的女子不動聲色地最後看了一眼中原中也。她的嘴角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平靜地收回了目光。
這樣也好,悄無聲息的落幕。
……
城郊。
這裡靜谧又隐蔽。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暗沉沉的天空和飄落的雨絲構成油畫般壓抑的一幕,配合着不遠處孤零零矗立的石碑,很容易勾起人們内心的郁結。
中原中也身上的黑色西裝早已濕透,沉沉貼合黏在身上,不斷往下滴着水。他橘色的發絲被打濕而粘在額頭和脖頸上,顯得略微狼狽。
他渾然不覺,緩緩的走到了那塊低矮的大理石碑前。
然後蹲下身,将額頭抵在了石碑上。
“你當初……也是這種感覺嗎?”
中原中也微微阖上了眼睛,他沒有露出苦澀的表情,因為他并不想在心中為那位混蛋找什麼無法宣之于口的苦衷開脫。
太宰治啊,早就向往着甚至是欣喜于擁入死亡的懷抱。
而中原中也在今天也結束了他該做的事情。
這……應該是一件好事吧?
中原中也蹙起眉細細品味了一下,卻未能體會到多少快樂與輕松。
因為離開了一直被他視作是家和庇護所的港.黑嗎?從此之後,他再次變成了流浪的野犬。
沒有束縛,也沒有歸宿。
輕輕舒出一口氣,中原中也正要起身,卻突然在雨聲中聽到了奇怪的機械電流聲。
“滋滋――滋――滋滋滋――”
下一秒,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最後刻在視網膜上的,是冰冷的大理石。
和太宰治的墓志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