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扶盈是看不懂的,瞧過一眼,目光便留在了蒼鷹身上。她伸手想碰一下,似乎有些膽怯,半路又收回。
禦風原是草原上的鷹隼,便是訓過了也隻認謝明蘊一人,烏黑的眼珠滿是兇狠。
将禦風放回架上,謝明蘊俯身湊近,替扶盈披好滑落的薄毯,覆住了她的手。
謝明蘊生得高,站在她身後伸手,幾乎将她整個人都攏住了。
羽毛的觸感并不柔軟,帶着春雨的濕潤。藏在飛羽下的短絨則不同,輕柔得如同柳絮一般。
扶盈第一次接觸禦風,呆呆地僵着手指不敢動。直到耳邊聽見謝明蘊低低的笑聲,終于回過神來。
靠得有些太近了。
扶盈從他懷中鑽出來,不敢擡頭,隻含糊不清地躲開:“我要看書了。”
她不善說謊,便是言語中沒有差池,神情也總是透着心虛。
謝明蘊放下錦帶,窺見書頁後微紅的臉頰,唇角稍稍揚起,并未戳穿她。
上京畢竟不是江南,雨下了半日,漸漸也晴了。雨後土地潮濕,倒将石闆洗刷得幹淨。謝明蘊換了官袍,乘馬車去了皇宮。
他一走,扶盈便有事可做了。
先前藏在裡間的草藥還有許多,不妨多熬幾次,省得夜長夢多。
為防謝明蘊察覺,她不敢将東西光明正大拿出來,伸手去夠時,沒碰到粗粝幹松的枝葉,卻被一處尖刺紮了一下。
扶盈還當蒺藜刺破了袋子,手感卻有些不對。直待取出一瞧,竟是一支銀镂雕花的簪子。
柔韌的純銀經了掐絲、錘鍱生出片片花葉來,攏成一團,墜在一側,雖不算貴重,卻也稱得上用心。
隻是扶盈不喜發間藏白,向來是不戴銀飾的。
這簪子自然也不是她的。
指尖碰上的灰都不及清理,扶盈撚着那支簪子,滿心皆是疑慮。謝明蘊的面容僅僅在心中略過一瞬,她便搖了搖頭。
謝明蘊知曉她的喜惡,這不是他的手筆。
所幸困惑隻持續了片刻,手指撫過一片薄銀小葉時,扶盈忽而察覺了一點不尋常的觸感。
那片葉本來躲在兩朵銀花中間,因着保存不當位置偏移了些,便露出了葉背刻着的小字。
字迹清楚卻不夠規整,顯見刻字的那位不夠手巧,并非做此銀簪的匠人。
“靜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美麗娴靜的淑女,約我在城角相會。
這是詩經中《靜女》一詩的首句。僅此一句,别無名姓。
扶盈既讀過詩經,必然曉得詩句意思。不過究竟何人刻下此詩,她卻不敢妄下定論。
若論詩句所言,與她曾在城牆下見面之人,實際寥寥無幾。
那時她到京城外陪着謝明蘊預備雪災後重建的事,雖時候不短,見的人卻也不多。
她心中有了猜想,晃過心頭一瞬便壓了下去,連帶着那根銀簪也被壓到了木屜最底。
她與他并不十分熟絡,貿然問起,反倒顯得自己自作多情了。
扶盈有意忽略此事,卻不想午後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人到時其實已近黃昏,衛朔乘馬而來,隻伫立在門前,神情不似從前自在。
“陛下遣我去青州處理事務,怕是有一段時候不能來看你了。”他别開了眼,摸着小白馬的鬃毛,刻意不與扶盈對視,“我......我回來再來見你。”
雖是故作矜持,眼神仍是不由飄了過去。察覺到扶盈似乎也在有意逃避,衛朔心頭沒來由得生出一絲竊喜。
想來她是有些怕羞。
然而扶盈卻并非因此錯開視線。她隻是糾結,是否應當将衛朔與那句詩聯系到一起?
夕陽光景瞬息而過,人影越拉越長。寒暄過後,衛朔帶着笑離開了,悄悄塞給扶盈一把酥糖。
他在宮宴時嘗了一口,想着以前誰人說姑娘家喜歡甜食,便偷偷藏在了袖中。
從前他還瞧不起軍中兒郎為着哪家姑娘日思夜想,如今算是明白了。
可惜衛朔是頭一次對人示好,扶盈卻不是第一次收到饋贈。
宮宴備的酥糖她早吃膩了,便是未在皇宮中嘗過,也有别人先帶回了。
入門見到盤中的酥糖,謝明蘊還當自己錯看。他記得扶盈不喜歡,帶過一次便換了另外的東西。
譬如點心鋪的精緻糕點和正街小攤的蜜餞果脯。
扶盈喜歡新鮮玩意兒,雖有喜新厭舊之嫌,卻從無偏見。無論從何處來的糕點,隻要喜歡便照收不誤,向來不問高低貴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