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畫聽見琅軒這句話之後下意識回頭望去,卻發現那具石棺裡不僅沒有屬于獨角獸的屍骨,連灰塵都少得可憐。
“空的?”羽畫有些意外,“這麼大個墓室就放了個空棺材?”
“牆壁上的字的确沒有寫他是怎麼死的,”虞影溯說,“隻寫到了他退位,舊宮從此就變成了遺迹。”
他說話間,牆壁上的石塊還在窸窸窣窣地下落。塔爾走到牆邊,卻發現碎裂的石頭之後還有一層牆體,上面的文字全是徒手刻出來的古獸人語,刻痕深淺不一凹凸不平。
“虞影溯,”塔爾叫他,“看這個。”
他捏着其中一塊碎石一抽,整面牆便開始轟然下落。石塊在地底發出了巨大的聲響,整個地宮表層的牆體從那一點開始盡數倒塌,殘灰揚起了一陣又一陣。虞影溯連忙扣住塔爾的腰把他向後帶,地宮原本的牆面重見天日,但上面所寫的内容顯然與之前的那些截然不同。
“薩布裡亞斯要瘋了,”君煌感歎道,“我們把這裡的一面牆弄成了廢墟。”
“災禍,”塔爾道,“記了嗎?”
災禍伸出觸須,點了點頭。
“如果外層牆面上刻的東西是之後才有的,那麼這一層應該才是原貌,”虞影溯走到牆邊,摸着一行字讀道,“‘恭喜你,發現了末主遺迹’*。”
内層牆面上的刻字都是古獸人語,生疏的字迹隻屬于一個人,牆面上還有殘留的血迹。
“這是末主自己寫的,他說他被關在這裡已經五年了,實在沒事幹隻能寫自傳。”虞影溯說。
“所以……之後的那些是别人重新砌的牆,就為了遮住原來的這些?”羽畫問,“末主逃出去了?”
“之前的屍骨裡沒有獨角,他應該沒有死在這裡,”塔爾問虞影溯,“他寫了嗎?”
“寫了,但我要去問下占星者,”虞影溯指着一個地方,“這個詞出現了很多次。”
當日清晨來臨之後,暴雨像是下得累了一般歇了片刻。虞影溯整合信息之後寫了張字條,綁在頭狼的腹部讓它帶給薩布裡亞斯。
森林的泥土被雨水浸透,原本的路多數被水流覆蓋,頭狼直至入夜時分才勉強到達烏蒙。它在踏進去之前頓了頓,身後細微的響動始終都沒有消失,但它卻始終不确定有沒有東西跟着它,隻能輕輕哼一聲,沿着樹林鑽進了大裂谷的結界。
而就在它消失之後僅僅三秒,一位卷發的女性便從樹叢後現身。
聯盟二長老阿萊西娅并不應該在這個時間現身于大裂谷,她本打算來見一見僅有過一面之緣的小盟主,順便喚醒起誓法陣。卻沒料到轉了一圈,每一頭赫蘿森林狼都說他們在舊宮裡,現在出不來。
夜裡的烏蒙鎮一片寂靜,雨季讓磚石泛着水光。阿萊西娅沿着記憶裡的路走到了烏蒙聖堂前的廣場上,一雙屬于犬科的耳朵高高立起。
烏蒙聖堂主殿的門悄無聲息地開啟,薩布裡亞斯站在台階上,淺紅色的眼睛閃着光。
“阿萊西娅,”他低聲道,“好久不見。”
阿萊西娅輕輕歎了口氣,笑道:“二十六年了。”
頭狼趴在主殿的正中,起身走到薩布裡亞斯身邊微微颔首。薩布裡亞斯揉了揉它的腦袋,邊轉身邊說:“進來吧。”
不速之客的到來确實在意料之外,薩布裡亞斯本以為此生都不會再在大裂谷裡見到她,畢竟從放逐之境裡走出去的流放者即使有幸存活,大多數也不會願意再回來。
“這裡好像沒怎麼變,”阿萊西娅抱着手臂,“你也沒變,死了人活了鬼都隻有這一個表情。”
“……你不想寒暄可以不說話。”薩布裡亞斯連個眼神都不想給她。
“好歹是同一個媽生的親姐弟,這麼多年連封信都不寫給我,”阿萊西娅隻當沒聽見,“薩布裡亞斯,你真的還準備還債嗎?”
“還不還與你無關,”薩布裡亞斯低聲道,“遠道而來有何貴幹?”
阿萊西娅笑了笑,夾着一封信在他眼前晃了晃,卻并不準備交到他手上。
“聽說小盟主在這兒,來見見,”阿萊西娅挑了挑眉,“怎麼樣,他像盟主多還是像盟主夫人多?”
她的重音刻意地落在了“夫人”兩個字上,看着薩布裡亞斯一瞬間緊縮的手指竟有些隐秘的快意。
“他在舊宮,5月15才回來,”薩布裡亞斯輕聲說,“你等得起?”
阿萊西娅笑意不減,眯着眼睛盯了他半晌,随即吹了聲口哨,讓頭狼來到自己身邊。她将信封綁在了它身上,又從薩布裡亞斯手裡抽出翻譯好的古獸人語文字,隻看了一眼就嗤笑出聲。
“又是放逐之境,”阿萊西娅冷笑,“你們這群活在結界裡的鳥是不是離了籠子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薩布裡亞斯仰着頭,一言不發。
“我親愛的弟弟,睜開眼看看,該醒了,”阿萊西娅俯身鉗住他的下巴,逼着他看自己,“一旦魔族結界被破,古代惡魔蘇醒,這個鳥籠子能他媽護得住你們多久?”
“我答應過他,大裂谷會是最後一片淨土,”薩布裡亞斯沉聲道,“即使山脈以南再次生靈塗炭。”
“你就像一隻被人圈養着等死的畜生,”阿萊西娅低聲道,“死亡對你而言是恩賜吧,被人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也不過一句理所應當。”
“那你的反抗有效嗎?”薩布裡亞斯問他,“聯盟易主,無名氏猖狂至今,而你在幹什麼?忙着找一個牙都沒長齊的小孩給你們收拾爛攤子,給他一個死人收拾爛攤子?”
“他死在大裂谷——”
“你不過是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廢物,阿萊西娅,我親愛的姐姐,”薩布裡亞斯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但可惜,二十年過去了還沒成功。”
阿萊西娅的手松了分毫。
“你、蒼珩、賽爾芬·伯蘭、達妮安卡·帕恰克爾曼還有樓庭笙,你們幾個直到現在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敵人是誰,”薩布裡亞斯揚起了嘴角,十足的嗤笑之意,“讓我猜猜你為什麼來這裡?因為沒有小盟主,沒有塔爾,你們連魔族的門都摸不到。”
阿萊西娅眯着眼睛,用一種晦暗不明的眼神打量着薩布裡亞斯,似乎在看一件稀奇的物件。
“不錯,看來我戳到你的痛處了,”她松開了他的下巴,後退兩步回到了頭狼身邊,“你的信徒們知道你還有這幅嘴臉嗎?”
薩布裡亞斯一言不發。
“神的皮披久了,可别忘了自己也曾是他們口中的雜種,”阿萊西娅轉身踏進了雨中,“你不過是借你父親的血,長了一根獨角罷了。”
又是一個潮濕的夜。
一道閃電從天際劃到眼前,虞影溯被突如其來的亮光驚得猛一擡頭,一聲雷鳴緊随其後降落大地。
“頭狼回來了,”羽畫走到他身邊,“我拆了信匣,但不止一封信。”
虞影溯接過她手裡的兩張信紙,其中之一來自薩布裡亞斯,他說那幾個字符的意思是“放逐之境”,一個獸人族的流放之所。
“放逐之境……菲尼和烏魯爾達提起過這個詞,”虞影溯轉頭問君煌,“龍哥,這是什麼地方?”
可惜不是所有種族都有血族這種不用睡覺的天賦,角落裡的君煌正抱着崽崽睡覺,聽到羽畫叫他直接轉了個身,完全沒有要理她的意思。
“早上再說吧,”虞影溯哭笑不得,“另一封……”
“這是阿萊西娅的字,我認識,”羽畫說,“應該是給塔爾的。”
“二長老阿萊西娅……”虞影溯頓了頓,“你對她了解多少?”
“不太熟,她一般都用書面形式和涅亞交流,所以我才會認識她的字,”羽畫擡下巴指了指信封,“你拆嗎?”
“收件人寫了他的名字,讓他自己拆。”
“那先休息吧,”羽畫打了個哈欠,“我好困。”
“困?”虞影溯覺得意外,“你怎麼也要睡了?我沒見你在羅萊斯睡過”
“誰敢在羅萊斯睡覺?”羽畫笑了笑,“我找死麼?”
那是一片沒有可信任之人的土地,血族本就薄情,他們追求的永遠都是至強。但說來可笑,當了二十多年血族大君的羽畫其實是在人類堆裡長大的,她十幾歲的時候就從羅萊斯跑了出來,二十九歲的時候殺了自己的生父,在大君的位子上坐了二十七年,直到現在。
“虞影溯,”羽畫閉着眼睛用血族語低聲道,“我不相信大哥。”*
虞影溯輕輕拍着塔爾後背的手一頓。
“你說過你不想再清理門戶,”虞影溯說,“有證據嗎?”*
“沒有,直覺而已。”*
“其實你早就應該懷疑他,”虞影溯說,“他很早開始就會經常出現在你試圖阻止我接近暗黨的時候,我不相信這隻是巧合。”*
“随便吧,”羽畫分明是自己開了頭,卻又想自己截斷這個話題,“我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