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川月眠城的五月悶熱異常,夜風都吹不散天地間的火氣。玄逐歸又去了闌珊夢居,這裡是整個月眠城最高的地方。他輕車熟路地攀上了屋檐,坐下時封喉刃敲到了屋頂的瓦片,就這麼坐到了午夜鐘聲敲響之時。
“我說家主大人,你下次要逃了不幹活好歹也換個地方,每次都讓我爬那麼高叫你,良心不痛嗎?”
又是符觀。
“老二,你現在跟個老媽子沒區别了,”玄逐歸索性躺了下來,“怎麼,沒了我世界停轉了?”
“行行好,符榕找你快找瘋了,我又不敢把這地方告訴她,”符觀歎了口氣,“裡外不是人,都他媽當我好欺負。”
玄逐歸十分不厚道地笑了:“那你可真是太慘了。”
西涼川和風落泷的聯合指揮部幾日前剛成立,玄逐歸被推選為統領,而符觀自然而然被自己本家任命為了通訊者。他們早在一個多月前就開始籌劃君弦的退場,她由于王國覆滅悲痛欲絕而重病纏身的謠言也被日益誇大。
如今是時候讓她徹底退居幕後了。
“符榕想幹什麼?”玄逐歸問,“她沒事不會找我。”
他和他的正妻成婚以來并沒有見過幾次面,而從前那個流連花叢的玄家少主從大婚之日起便徹底消失了,搖身一變成了清心寡欲的好丈夫。外界都在傳玄家家主的感情說變就變,深情又可怖。他能為了一個沈初墨屠了玄家,也能為一個符榕讓那位原本掌控大權的軍師身困蒼炱東樓不得歸來。
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舉動是為了什麼,但符觀就是其中之一,他也知道玄逐歸心裡從來都隻有那個身處千裡之外的沈初墨。
“她催你回去幹活,符家要求她掌控一定的權力,她總不能當耳旁風,”符觀也爬上了屋頂,“不是所有人都會像我一樣陽奉陰違。”
玄逐歸心裡當然有數,娶符榕本就是為了符家的權,他身邊這位二公子早就把自家的底給掏了個幹淨,不因為别的,僅僅因為符觀的母親死于符家如今的主母之手。
“你家老大現在怎麼說?”
符觀長歎了口氣。
他和他親哥如今都是符家的邊緣人物,但比起這個身處他鄉的老二,那位嫡長子自然更有話語權。
“他是個江洋大盜啊,偷了那位主母好多東西,但就算這樣,我們那位人渣爹依舊死死捏着家族的命脈,”符觀說,“我真好奇你是怎麼說服他把女兒嫁給你的。”
“投其所好加威逼利誘,我必須要把風落泷拿到手,”玄逐歸望着天,“如果精靈族從芬羅平原繞道攻城,風落泷不倒就還有一戰之力。”
塔爾送去琳琅天城的那封信幫他暫時止住了大長老對西涼川的施壓,但精靈一日不來,對他們來說威脅就一日不解。
“诶,你想好名字了沒?”符觀問道,“總不能一直就這麼叫聯合指揮部吧?”
“想不好,”玄逐歸說,“一會兒太直白,一會兒太詩意。”
“那你折個中呗,”符觀說,“落月同盟?”
玄逐歸聽到這名字的瞬間就笑了,連連稱贊:“符二少厲害啊,取名頗有天賦,以後這種事情都交給你了,可千萬别再來找我。”
“我可去你的吧,”符觀啐他,“你他媽早想好了。”
“這名字可是從你嘴裡說出來的,”玄逐歸笑道,“深得我意。”
符觀翻了個巨大的白眼,決定換個話題。
“符焱表面上已經掌握了風落泷的政權,但隻要人渣老爹不放手,他依舊還是枚棋子,”符觀說,“不過就算是這樣,計劃也能實施了。”
“那就讓殿下明天死吧,涵山城白養了那麼多都城難民,是時候讓他們發揮作用了,”玄逐歸輕聲道,“畢竟整個王國,文化水平最高的就是西涼川了。”
符觀口中的“計劃”從都城覆滅的那一天就已經開始了,聯盟一路上并未驚擾太多的八大城内居民,因此對于改朝換代,很多人類都沒有實感。但琳琅天城的火燒了足足五天五夜,法爾伽魯姆本體雖然沒有半點損傷,但受創最嚴重的王城大道卻少了一個學者和藝術家的聖地——琳琅天城大圖書館。
而這會成為他們反抗的第一步。
“将近千年的古建築付之一炬,聯盟責無旁貸,這是個引起衆怒再好不過的方法了,”君弦說,“所以我明天就假死?”
“差不多了,”符觀道,“還有半個多月,精靈就要打進來了。”
君弦如今被藏在玄家的地下,身邊隻有曠星和南初。荒鶴先前被派去看着埃爾文了,這個如今羅蘭公國明面上掌權者的弟弟或許實在是年輕,對一切的陰謀都像是絲毫都察覺不到,一門心思和羅伊爾對着幹。因此隻要計劃對羅蘭公國無益,他比誰都配合。
“統帥,我要離開這裡一段時間,”曠星忽然道,“不僅是我,整個皇家軍團都要……”
那日直沖天際的光束引起了巨大的轟動,别人察覺不到,但獸人族卻心知肚明。
“你要回大裂谷了?”君弦問。
“殿下聰明,”曠星笑了笑,“但我保證,前線戰場上不會少了皇家軍團,我們會為您戰到最後。”
君弦輕輕歎了口氣:“我不會強行留你們的。”
“多謝,荒鶴會留在這裡保護您的安全,”曠星單膝跪地,“我們就暫時告辭了,半月後再見。”
皇家軍團從月眠城到達赫蘿大裂谷邊不過短短五天,他們腳程很快,又熟悉路,因此将時間縮到了最短。他們在大裂谷結界外徘徊了一個上午,本以為會要等很久才能遇到巡邏者,卻很快就碰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或者說,龍。
君煌原本準備帶着崽崽去結界外散心,目的地是一如既往的落日泊。但他剛走到一半就碰到了一大波獸人,而很顯然,他們并非烏蒙的居民,甚至不是獸人族任何一個其他城鎮的居民。他哭笑不得,心想自己這是撿人撿上瘾了,怎麼每次出來都能碰到些奇奇怪怪的角色。
曠星也是一愣,他沒想到這裡還會有龍族。
“請問……結界入口……”曠星問。
“各位找誰?”
君煌在看到他們的那一刻心裡就有數了,如此龐大數量的獸人出現在結界外隻會是那一種狀況。但曠星卻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們從前的領頭獨角獸已經隕落,而現在……當年的遺孤也不知是生是死。
“抱歉,我不能告訴您,”曠星說,“但您或許可以去問占星者,是不是還記得……曠星。”
君煌并沒有如他所說去找占星者,而是在小木屋裡找到了菲尼。小鳳凰如今還會在結界入口處巡邏,但目的早已不再是阻止人出去。他一頭霧水地被君煌領到了結界外,還沒來得及問個究竟就看見了黑壓壓的一片人。
“這是……”菲尼還沒反應過來。
“自己問吧,”君煌道,“回去之後告訴塔爾我去落日泊了,明天回。”
君煌并不想插手他們的内鬥,他知道菲尼在見到這群人後就會知曉他們的來意,他一個外人自然離得越遠越好。
曠星隻覺得眼前的獨角獸眼熟,但又想不起來他是誰。菲尼在無數大量的眼神中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低聲道:“我不認識你們,但或許有人認識。”
“你是……”曠星猶豫不決。
“我叫菲尼克斯,叫我菲尼或者小鳳凰都行,”菲尼說,“結界無法讓這麼多人同時進去,但你……曠星是吧,我可以帶你去找薩布裡亞斯。”
曠星離開時大裂谷結界還未啟動,他記憶裡的路已經消失,如今眼前的一切都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感受得到森林裡的壓抑氣息,也知道這種漆黑一片的景象必有蹊跷。
“抱歉,”曠星不相信他,“請問附近有可以暫時安置的地方嗎?山洞之類,畢竟雨季的天說不準。”
“有,”菲尼了然,“跟我來吧。”
曠星的警惕在他意料之中,但這對他而言卻不是件壞事。烈陽族内有話語權的人屈指可數,他們因為舊宮裡的那道白光千裡迢迢歸來,或許能夠成為自己回歸的助力。
“我有個叔叔叫烏魯爾達,或許你們認識,”菲尼停下腳步,轉過頭,“雖然你們離開的那年我剛出生,但既然回來了,那就……歡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