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爾下意識看向了虞影溯,他們短暫地對上了視線,又因為接二連三的攻擊再次分開。彌恩卷角羊群宛如潮水,欺詐不可置信的怒吼淹沒在了接二連三的羊蹄聲中。他眼見着可供依附的軀體一個個減少,卻又因為本體不在此而無能為力。
他的手下沒有一個能夠對抗深魇,而這個在他印象中一貫軟弱無力的女人不知從何而來的滔天力量,竟能将羊群都歸為己有。
“深魇——!”
“原來你知道我叫什麼,”深魇靠在圓桌邊,笑道,“欺詐,千年前王權就說你遲早有一天會自取滅亡,現在時候到了。”
“蠢女人也配和我說三道四?”欺詐的聲音籠罩了整片鈴蘭谷,“想靠寵物打敗我,愚蠢!”
塔爾本就沒覺得僅靠殺戮就能徹底解決存活上千年的古代惡魔,他趁着局面混亂給角落裡的災禍遞了個眼神。災禍心領神會,瞬間化作了黑色流體,帶着銷燭附在了一隻母羊身上,離開了鈴蘭谷。
塔爾頓了頓,終究還是讓連接恢複了:『去找他的本體。』
『小火苗說他有個寶庫,他基本寸步不離地守,但至今都不知道地點,』災禍語速飛快,『霜蘭幽谷裡的路太複雜,我也一樣被禁止了破壞地形。』
『跟着羊群,』深魇的聲音同時傳進了他和災禍的腦中,『我讓它們去找家。』
深魇的目的十分明确,她要讓欺詐徹底消失。毒霧發了瘋一般地湧出了鈴蘭谷想要擊殺羊群,但數秒之後就被烙印阻擋了去路,巨大的植物屏障占據了寬闊的走道,最後一隻彌恩卷角羊消失的瞬間,周圍的空氣便徹底凝滞了。
欺詐剩餘存活的手下寥寥無幾,他當機立斷鑽進了弗裡恩·諾克的身體。毒霧融化了先前那個卷發獨眼少年的身體,弗裡恩将那些他吸食殆盡,最終也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屬于人類的面孔上長出了一支巨大的眼睛,生在臉側,因為地方不夠變成了扭曲的形狀。獨眼少年的嘴維持了最終難以置信的模樣,在弗裡恩的臉上四處遊走着,最終定居在了他的額頭。
“我很慶幸芙蘭不在我們身邊,”虞影溯深吸了一口氣,“這會是她一輩子都忘不掉的噩夢。”
塔爾皺着眉,他的意識大半都給了災禍,跟着他和發了瘋的羊群穿梭在霜蘭幽谷中。
“他為什麼入魔?”塔爾忽然問。
“他是諾克家的私生子,至今都在自卑和高貴的夾縫中徘徊,”安潔莉卡道,“欺詐最喜歡這種亡命徒。”
“那你呢?”虞影溯問,“為什麼成為他的手下敗将?”
“請不要探查女士的秘密哦,”安潔莉卡舉起了長|槍,但這一次槍尖對準了自己,“我該走了。”
密不透風的毒霧吞噬着鈴蘭谷裡的一切活物,而此刻已然朝着她而來。塔爾的火還能抵擋一時半刻,但終究耗不過時間。
“我父親說霍姆蘭德家不是世俗意義上的貴族,但我們卻比王國任何一個貴族的家族更高貴,”安潔莉卡手中騎士長|槍的槍尖抵在了自己的咽喉,“我們身赴戰場之時是最鋒利的武器,是最牢固的盾,也是最不怕死的戰士。”
塔爾閉着眼,他眉間緊鎖,盡可能讓火密不透風。火焰屏障之外的弗裡恩早已失去人形,他怒吼着咆哮着,竭盡全力想要沖破烙印的束縛。
“我們才認識一個多小時,沒必要為我惋惜,”安潔莉卡盯着虞影溯,“死亡是我永恒的安眠之地,在此之前,我會帶走劫難。”
沒有人能夠阻止她,長矛的尖刺紮破了脖頸,她仿佛感受不到疼痛,猛地抽出後再次插進了心髒。安潔莉卡的動作幹淨利索,她知道如何可以更快地死去。欺詐和每一個生靈交易的内容都不盡相同,塔爾不知道安潔莉卡用于交換的是什麼,但她的靈魂是這片幽谷中少有的純白。
『找到了,』災禍的聲音傳來,『寶庫的門上了鎖,打不開,羊群正在沖撞,但需要時間。』
『加速。』
怪物沒有得到最後的養分,他長成了無數生物潦草拼成的半成品。欺詐的聲音從他身上無數張嘴中吐出,刺耳、尖銳、低沉、沙啞的聲音混在一起,像是一曲合唱。
那是個樣貌可怕的怪物,塔爾心想,但沒有人會害怕半成品。
火翼成型的瞬間,塔爾和虞影溯同時如兩支離弦的箭一般飛射而出。那怪物渾身上下都長滿了眼睛,它沒有視線死角,卻因為身體融合得太差而不協調至極,各種生靈的肢體胡亂地揮舞着想要發起攻擊。可塔爾和虞影溯約定好了一般分别從相反的方向襲來,讓怪物的重心被來回拉扯,始終都處于失衡的狀态。
——直到欺詐徹底控制了這具合成得來的身體。
『别妄想這麼容易就能毀了他,』深魇的聲音再次傳來,『古代惡魔的底牌數不勝數,他的寶庫裡有成千上萬的東西可以将你們碾碎成灰,連靈魂都不剩。』
塔爾冷靜極了,他眉間微皺,一邊與欺詐如今的肉|體周旋,一邊詢問:『災禍。』
『破開了第一層。』
他們需要将欺詐的意識拖延在此,直到災禍最終入侵寶庫。但古代惡魔絕不會對妄圖霸占領地的侵略者置之不理,而賭徒最愛絕地翻盤的戲碼,達到這一點的最好辦法……無非混迹于羊群,在偷襲者以為自己即将成功之時出手。
『繼續,』塔爾道,『找到真身,不要妄動。』
『不殺?』災禍覺得奇怪。
『殺,』塔爾點燃了怪物的一條胳膊,擺出了一副“不過如此”的表情,『讓銷燭去。』
眼前怪物的動作野蠻又粗糙,用最原始的方式驅趕着周圍妨礙他的人。躲開他的軀體攻擊并不費勁,但夾帶的毒氣和飓風卻難以閃避。火焰做不到全然抵消,他也沒有虞影溯那種不合常規的身體能力。
他懸停在了鈴蘭谷的高空,不遠處的虞影溯借着石牆起跳給了妄圖接近烙印的怪物一記飛踢,小腿上的褲子連帶着皮肉都被腐蝕了大片,露出了森白的胫骨。虞影溯疼得啧嘴,傷口上也冒起了黑煙,但也不過數秒功夫就恢複了原樣。
塔爾的動作猛地一僵,怪物龐大卻笨重的肉|體遠離了藤蔓之牆,翻滾着撞向了他。深淵烈焰瞬息之間化作血盆大口将那具軀體吞噬,又被摻雜着劇毒霧氣的狂風化開,腐蝕了滿地的鈴蘭。
『我還有一部分留在了你那裡。』災禍突然道。
他去探尋卡什彌亞長廊的分|身此刻就停留在深魇的頸邊,深魇聽懂了災禍的意思,彈指就讓那一小團黑色流體附在了虞影溯的手背上。怪物的視線根本分不清黑色薄膜是額外的依附還是毒氣導緻的腐壞,他以為虞影溯中招了,連混雜不堪的笑聲都更加嚣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