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逐歸坐在石凳上的姿勢嚣張至極，他面無表情地聽完了虞影溯和塔爾左一句右一句的解釋，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

就不該問。

“行了行了别說了，頭都大了，”玄逐歸歎氣，“所以那個羽溯是假人，是你們為了在魔族混得更好且行事更方便，拜托烙印造出來的。他和你記憶完全相同，性格也一脈相傳的惡劣，說白了其實就是你本人不過換了個殼子？”

塔爾回味了一下，回答：“差不多。”

“你們騙得龍王直接一封信傳到了月眠城讓我們解決你留下的勢力，要不是那片萊茵雪蘭的花瓣，你在西南氣根的一切都會被初墨連根拔起你知道嗎？”玄逐歸盯着虞影溯，“你不怕自己之前所有的布置全部白費？”

“那就走另一條路，斐洛·費爾德裡恩會聯系羽畫，讓西南氣根和羅萊斯直接相通，佩卡曼金會讓我的人手全部轉到暗處。明面上和你們做生意的還是阿克曼家的亞伯和阿諾德，帕加羅會把糧倉遷移至巴哈慕森林的深處，避人耳目。”

“我讓希瑞爾負責了補給運輸，離開之前收到的最後一個請示是徹查巴哈慕森林，”玄逐歸道，“這片森林，包括邊境城法拉特亞都會被掀個底朝天。”

“你們不會有這個精力，”塔爾說，“因為大長老在另一頭牽制你們的兵力，涵山城是要塞，一旦破了，羅蘭公國裡的獵人就能從溝壑裡滲入西涼川，你們會被由内而外腐蝕幹淨。”

玄逐歸一挑眉：“獵人有那麼大能耐？”

“别忘了你們月眠城還有個十二長老。”虞影溯挑眉。

塔爾頓了頓，指着自己幽幽開口：“你覺得我厲害嗎？”

玄逐歸無法否認。

“聯盟的獵人都是從生死戰場裡出來的，比起吸血鬼，人類的騎士不值一提，”塔爾看着他的眼睛，“你如果還記得我在角鬥場說的話，就應該知道他們原來都是靠什麼活的。”

“所以，西涼川境内現在就有聯盟的獵人？”

塔爾搖頭：“現在能混進去的都叫‘暗鸮’，類似于刺客，專門負責暗殺。他們的目标不僅僅是吸血鬼，還有那些不守規矩的獵人。”

“暗——”

玄逐歸還沒來得及多問，戴在小指上的戒指忽地就散出了一縷暗紅色的煙霧。他一怔，連忙先讓塔爾和虞影溯藏到不會被發現的地方。蘭克出現在了赫卡洛斯的霧鏡之後，他臉色很差，顯然沒有帶來什麼好消息。

“賀明茶被人殺了，她的頭被挂在琳琅天城和涵山城的交界處示衆，君弦也失蹤了。消息瞞不住，曠星準備出發去涵山城，軍師沒有要阻止他的意思，”蘭克語速很快，“動手的是一個從月眠城去的侍衛，他牙齒裡藏了毒，已經自殺了。”

玄逐歸覺得自己聽到了笑話：“我不信就他一個。”

“我們在涵山城的情報有限，雷恩的網……算了，”蘭克歎了口氣，“你準備什麼時候回？”

“明年12月之前。”

“塔爾在哪裡？”

“死了。”

蘭克無語：“我不是傻子。”

“索薩先生，”玄逐歸盯着他，“我也不是傻子。”

蘭克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他很快就恢複了原狀，但這依舊逃不過玄逐歸的眼睛。

“聯盟的暗鸮和獵人并非同一類，我以為我們是合作關系，而你從來沒有将這些信息告訴我，即使已經到了現在，”玄逐歸沉聲道，“賀明茶在涵山城被殺，除了暗鸮，還會有誰動手？你現在要做的難道不是勒令修斯·霍姆蘭德和魚散疏徹查手下的人？”

“我也希望事情就這麼簡單，”蘭克無奈，“但殺手不是暗鸮。”

“證據。”

“确認他是暗鸮才需要證據，”蘭克頓了頓，“塔爾，出來。”

霧鏡其實隻能投射有限的畫面，但蘭克的直覺告訴他，這個在他們家長大的小孩就躲在霧鏡之外的地方。他呼吸的頻率與特拉古歐森林的風聲貼合在了一起，太熟悉了。

塔爾從湖中亭外站起了身，虞影溯牽了一下他的手，這一下沒有阻止的意思，反倒還推了他一把。玄逐歸突然轉向的視線已經說明了一切，他本來就不是什麼甘願逃避的人，索薩家長大的孩子沒有懦夫。

“哥。”塔爾叫了一聲。

“看來你過得不錯，我本來以為你在魔族會不适應，看來多慮了，”蘭克笑了，“災禍應該都跟你說了，三樓的畫框是我當時太緊張，怕你直接被送去羅萊斯。我知道要是真的那樣羽畫一定會護着你，但……”

他苦笑着，沒有繼續向下說。

“這不難猜，”塔爾頓了頓，“我唯一沒想到的是卡伽。”

這個名字已經很久都沒有出現在他口中了，原本索薩家的管家現在位居羅蘭公國的長老殿内，阿萊西娅送來的那份名單給了他們太大的驚喜。

“那說過的我就不說了，有些事現在得讓你知道，”蘭克清了清嗓子，“你現在應該知道你父母是誰了，那幾個結界的圖紙你也應該拿到了。特拉古歐森林裡屬于四大家族的勢力所剩無幾，暗鸮殺了太多我們的同伴，已經無力支撐探尋工作。”

“你要穩定點？”

蘭克沒想到他會這麼直接，但這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即使無力破壞，也至少要掌握。”

“我不支持破壞穩定點，血族暗黨人數顯然比另一方更多。結界之内人類還有一戰之力，但結界外就是他們的魚肉，”塔爾皺着眉，“而且結界禁止的隻有純血血族的法術使用權，所有的混血都不會被限制。”

“可結界隻有五十年的壽命，”蘭克打斷了他，“不僅是森林結界，法特裡柯山脈的封閉結界、赫蘿大裂谷的幻境結界和羅萊斯的子母陣也同樣如此。盟主并沒有留下這方面的書面文字，但四大家族和長老殿前三位都知道這個，你母親和魔族大君也知道。現在時間已經過半了，遲早會破，與其等到窮途末路，不如讓他們措手不及。”

“可你自己也沒準備，”塔爾說，“哥，你在賭。”

蘭克無法否認這一點，他沒有接話，但沉默說明了一切。

“石殿、空中滞橋和靠近深淵海的寶石礦場分别有一個，另外兩個具體位置不詳，周圍沒有标記，我不确定，”塔爾說，“作為給你消息的交換，如果你要有動作，第一時間告訴我。”

“塔爾，”蘭克笑了，“你是不是對我太放心了點？”

“這是來自家人的信任，”塔爾看着他的眼睛，“哥，古堡是我長大的地方，小時候見面的次數不多，但我感謝家裡的每個人，即使他們都走了。”

蘭克有些意外，他很少聽塔爾說這麼多話，也很少見他這麼直白地表露自己。霧鏡對面的孩子和他幼年時期見過的魔族公主很相似，那雙眼睛令他終身難忘，可難以忘卻的也不僅僅隻是眼睛。

“夏佐是我殺的，我替他們報了劊子手的仇，但仇人不止他，”塔爾注視着他，“我要大長老生不如死。”

他們并不知道湖中亭裡發生的一切都會被伊斯雷爾知曉，這一刻的雷伊湖邊，蕾妮西亞看着面前的水鏡，抿了抿嘴。

“他更像你诶，”伊斯雷爾輕聲說，“雖然長得像涅亞，但和你一樣都是直來直去的性格。”

蕾妮西亞沒有否認，輕輕笑了一聲：“他像你沒見過的涅亞。”

眼睛不會說謊，她的小塔爾或許真的在說實話，可這種俘獲人心的表達方式有太多涅亞當年的影子。這或許是一脈相傳，又或許是從他身邊的愛人身上學來的，總之……其實和她沒太多相似的地方。

估計是因為她的臉色有些差，伊斯雷爾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問道：“又不舒服了？”

蕾妮西亞深呼吸了一下，覺得左胸的肋骨隐隐作痛。

“沒，”她說，“可能睡久了。”

“我就說布雷希特那傻子不該這麼對你，”伊斯雷爾牽着她的手，往王宮的方向帶，“他們準備回了，我們走吧？”

蕾妮西亞沒有拒絕，她跟着走了一會兒，突然覺得肋骨的疼痛感放大了。伊斯雷爾似乎沒有注意到她微縮的指尖，她看着他的背影，片刻後閉上了眼睛。

“所以為什麼我兒子是下面那個？”蕾妮西亞突然問，“他就不能争點氣？羽家那小子不讓着他？”

伊斯雷爾聽了這話忽地就笑了，拽着蕾妮西亞半晌都沒直起身。

“你可以自己問他嘛，”伊斯雷爾給她出馊主意，“或者……去問災禍？”

抱着銷燭縮在屋子裡的災禍忽然覺得背後發冷，他望了一眼窗外，又看了一眼懷裡至今都沒睡醒的銷燭，果斷地把窗簾拉起來了。

塔爾和虞影溯跟玄逐歸約了下午一點在湖邊見面，在此之前他們都需要整理一下自己。魔族王宮并不缺侍從，塔爾洗了個澡從浴室出來後驚訝地發現房間的衣櫃裡全是自己尺寸的衣服，随便一件都是很好的面料。準備的人或許是提早知道了他的習慣，櫃子裡的衣服幾乎都是清一色的黑白，隻有幾件挂着的禮服是帶了顔色的。

虞影溯跟在他身後披上了浴袍，指尖勾着他左手手腕上的銀鍊，把之前提前解下來的黑色緞帶系在了他腕間。他出來的時候隻擦幹了身上的水，不着片縷地站在陰影之中，隻有後背垂下的發梢透着明亮的光。

塔爾轉頭看着虞影溯，毫不掩飾眼中的茫然。他不知所措地頓在了原地，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面對什麼。

“太陽照到屁股了，”虞影溯笑了，“不冷嗎？”

塔爾的皮膚比他們最初見到的時候深了一些，經常露在外面的部位被陽光浸潤過之後添了層淺淡的蜜色，但衣服下藏着的地方依舊白得發光。他搖了搖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身後靠近的吸血鬼裹進了自己的浴袍裡。

“不冷，”塔爾的後背貼着他的皮膚，比空氣暖一些，“别頂我。”

…………………………

…………………………

“累了？”

“沒有，”塔爾環住了他的脖子，“多來幾次。”

午後的十一點剛過，從王宮廚房推來的餐車就停在了房間的門口。虞影溯聽到聲音就從屋内開了門，他披着浴袍，身上滿是溫熱的水汽。他止住了侍從的問候輕輕帶上了門，順手掀開了餐盤的蓋子。

………………

“午飯？”塔爾啞着聲，他悶着聲趴在枕頭底下，肩背的指痕都還沒褪幹淨。

虞影溯看了眼時間，他才睡了十幾分鐘。

“不睡了？”

“不想睡，太亮了，”塔爾坐起身，“餓了。”

王宮的午餐着實豐富，塔爾一個人把餐車上從前菜到甜點從頭到尾處理得幹幹淨淨，最後抱着一碗姜撞奶，坐在窗邊一勺一勺地舀着吃。虞影溯剛才吃多了，他到現在都滿嘴是塔爾血液的香味，覺得面前的美食還不如舔個嘴唇過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