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什麥因峰的山巅，雪峰囚籠的封印結界裂開了一道縫隙。魔族結界随着地動和布雷希特的衰弱逐漸變得不堪一擊，注定等不到當年許諾下的50年期限。
荊巡從方寸點大的床上起身，一步之内壓縮了數千米的距離，頃刻間抵達長青谷入口。溫卓和柏秋在内等候多時，荊巡歎了口氣，踏上了四季常青的草坪。
“布雷希特不要命了，不過既然他都讓我走，我隻能走了，”荊巡說，“隻要重觀成功激活道标，我就能幫你們，但不排除誤傷的可能，盡量讓他們遠離天坑周圍百米。”
溫卓擺擺手：“他都知道，你不是早告訴他了嗎？”
“知道就行，”荊巡打了個哈欠，“柏秋，我們的假期提前結束，該幹活了。”
“遲早的事，”柏秋半垂着眼，“涅亞早已經支付了酬金，如果你拿了好處但不做事，會有人替他收拾你。”
荊巡聳着肩攤開了手，向後仰面倒在了草地上，揚起一陣晶瑩的飛灰。柏秋揮手将那些塵埃壓回地面，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說……”荊巡突然開口，“小塔爾會不會和他爹媽一樣？”
柏秋皺起眉：“你亂說什麼？”
“他們一家的倔脾氣，一個比一個擅長不死不休。混沌殺了一個兩個肯定不夠解氣，打賭吧，他會對那小孩下手的，”荊巡頓了頓，“或者已經下手了。”
旁邊的溫卓很是無語：“他死了對你們有什麼好處？”
“也不是沒有，”荊巡睜開眼，“債主死了，你難道不開心嗎？”
“荊巡，”柏秋沉聲道，“别做對不起他的事。”
荊巡輕輕笑了一聲，又把眼睛閉上了。
濱塔西斯平原之上，傾盆暴雨如瀑布一般從天而降，把一望無際的草野變成了泥濘的沼澤地。羅茵萊河翻滾着湧向東方，就在不會飛行的平原地龍跨越河流之後不久，浪潮洶湧地拍打在岸上，淹沒了百餘公裡内唯一的橋梁。
胡佛天坑距離羅茵萊河四十三公裡，重觀讓大部隊在河岸邊休整片刻，蒼天翼龍藏匿于雲層之中先一步前去偵查。
“雨太大了，”君煌皺着眉，他很久不講龍語，語速變得有些慢，“這環境能完全掩蓋水精靈的氣息。”*
重觀沉默片刻，他本想等蒼嶺他們回來再做打算，但如此的暴雨之下，即使擅長隐匿偵查的蒼天翼龍也很難在保證安全的情況下探到什麼。
涸澤魚龍首領宗珉聞言立即起身，魚龍的鱗甲帶着水生物的光澤，在水中就像一層隐形的網，與周遭一切融為一體。他們是整個龍族最擅長水中作戰的龍種，如此天相對他們而言有利無害。
“魚龍等我指令開路，”重觀沉聲道，“溫玹和常磐随後跟進，以最快速度抵達包圍圈。”*
溫玹早已經迫不及待，平原地龍首領常磐也自然不會有意見。地龍數量繁多，他們不像其他龍種一樣能夠飛行，卻是戰場上最不可或缺的戰力。
“其餘部族跟着我，目标胡佛天坑，以最快速度推進。一旦我進入天坑失聯，指揮權移交君煌，收到信号後立即往赫蘿山系方向撤離，”重觀說，“不要戀戰，減少折損，記得我們的目的，這隻是第一戰。”*
“胡佛天坑裡的屍體已經夠多了，”宗珉的聲音有些沙啞，“三百米的深坑裡全是同族的屍骸，這筆賬遲早和精靈族算幹淨。”*
君煌看着重觀，後者一言不發，但他們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麼……他們的仇人，真的隻是精靈族嗎？
“是時候回歸了，”重觀望着南方，“去吧，戰士們。”*
一刻鐘後，蒼嶺帶着先遣偵查隊回歸，與料想的相差無幾，雨勢過大，他們不敢太靠近胡佛天坑，隻在五公裡之外的一個小型丘陵地區發現了新鮮留下的足迹。
保持着人形的龍族四散而開，不過幾個呼吸間，雨簾中便遍布着流光的鱗甲。涸澤魚龍的身軀像是鲸類和龍族的合體，龐大卻靈活。除了暴雨時分，他們很少這樣大規模地現出龍身，但極北冰原又哪有真正的雨天。
君煌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仿佛聚集的鲸群懸停在深海，吐息間帶動着萬物生靈的命脈。
“魚龍群居，他們在龍谷的時候很低調，但你見過深淵海中的鲸龍如何捕獵後就知道他們有多不可小觑，”重觀低聲說，“暴雨就是他們的深淵海。”*
宗珉借着雨水遊曳在半空，鳍狀的四肢帶動水簾，數十米長的身軀從他頭頂掠過時落下一大片陰霾。
沉悶的震蕩波掃蕩平原，魚龍部族同一時間扇動雙翼拍打尾鳍，湧向胡佛天坑。他們的聲音宛若鲸鳴，梭形的陣列如一道利刃般破開水幕，漫天雨滴頓歇了片刻，仿佛海嘯前的片刻甯靜。
又一聲悶響後，浪潮平地而起，雨水觸及地面的瞬間融入流動的沼澤。溫玹揚起一陣狂風，濱塔西斯平原頃刻間化身深淵海，風暴帶起觸及雨雲的滔天巨浪，拍打向胡佛天坑。
龍哨嗡鳴，回蕩在平原之上，那是隻有龍族可以捕捉到的音波，無形無迹。魚龍的鱗甲在昏暗的天光下成為了最隐蔽的保護層，水滴凝聚成片，厚重的屏障籠罩着巨龍的身軀，不過幾分鐘的時間便消失在雨幕之後。
宗珉在幾個呼吸後就察覺到了異樣，距離胡佛天坑三十公裡處，丘陵地的起點處，周遭的雨味道變了。屬于雨水的土腥氣變淡了，灰暗的幕簾下帶上了透亮的細絲，風速漸緩，雨聲也變小了。
宗珉沒有減慢前進速度，但輕聲的鲸鳴變得焦躁不安。水幕在宗珉控制下逐漸包圍整個部族，但就在幕布即将關閉的瞬間，漫天暴雨驟然停歇——水滴凝結成針從天而降，以先前數倍的速度刺向龍群！
巨龍的尖嘯刺穿鼓膜，魚龍翻滾着身軀躲避突如其來的攻擊。暴雨中摻雜着幾乎看不見的尖刺，從四面八方紮進巨龍鱗甲的間隙内，在觸及的瞬間驟然爆裂。
突襲開始後三秒，精靈的戰鼓開始轟隆作響。
悲鳴回蕩不止，暴怒的巨龍攪動雨幕，連帶着精靈制造出的水刺一同卷入旋渦。海嘯般的浪潮接二連三拍打在山丘之上，水聲掩蓋了精靈的哀嚎，水色在輪轉數次後帶上了氤氲的紅，裹挾着精靈的軀體，粉碎成無數分辨不清的骸骨。
雨天的水精靈不是魚龍的對手，他們或許擅長隐匿偷襲，但絕不擅長正面相抗。而就在此刻，大地精靈悄然而至。
精靈的傳送陣同一時間被激活，數不清的大地精靈從法陣之後直抵戰場，短短幾分鐘就聚集了成百上千，掀翻了丘陵地上覆蓋的草甸。夏季的野花飛舞漫天，土壤被深埋地底的根系一同拔起，将浪潮抵擋了大半。
一切變得泥濘不堪，傳送陣再一次閃爍，木精靈在抵達戰場的同一時間喚醒了土壤中的植被，用根系與枝葉織成一張巨型大網擋在魚龍前進的道路上。藤蔓捆綁着魚龍的尾鳍和雙翼，紮破了柔軟的皮肉，暗藍色的血與泥土攪弄在一起。
魚龍的速度明顯變慢，無法突圍，混戰一觸即發。
精靈如飛蠅般淹沒龍群，長久的僵持後，援軍終于抵達。一道閃光從雲團之中轉瞬即逝，雷電的悶響滾滾而來。
暴風龍煽動雙翼攪弄風雲，刺目的閃電伴随着震耳欲聾的雷鳴從雲層之上降臨戰場。溫玹居高臨下地俯視大地，沉聲道：“給别人的墓地當了那麼多年看門狗，多辛苦，你們自己也進去躺着吧！”
精靈即使戰死沙場也必定會被同伴帶回靈池安葬，他們堅信流落在外的亡魂會被神靈拒之門外，永生永世再無法成為天地的寵兒。
龍族不僅要複仇，還要把曝屍荒野多年的債一起算個幹淨。
溫玹周身的電網劈啪作響，将妄圖靠近的一切隔絕在外。龍族得到了反撲的機會，戰場局勢頃刻倒轉，直至還擁有行動力的大地精靈建起防護層，雷電的影響才稍有減緩。
而就在此刻，大部隊終于抵達。
地表之下的礦物質被凝聚在魚龍創造出的屏障之前，尖刺與厚盾融為一體，如同海上的破冰船。
平原地龍的體型至多不過10米，奔跑起來卻足以将山脈也夷為平地。精靈在地面上的陣型被橫沖直撞地暴力破開，停滞不前的魚龍部族得到了片刻的喘息時間，再一次凝聚雨水，朝胡佛天坑的方向破開了一條縫隙。
高空戰鼓變化了節拍，精靈族的陣型頃刻轉變，一切攻擊徑直朝向奔跑的平原地龍。大地精靈借助傳送陣往返在低空和地面，壘砌着層層土堆；水精靈穿梭在低空，堅硬的水刺宛若密不透風的幕，硬生生紮穿了鱗片；木精靈緊随其後，植物牢牢紮根在裂痕之中，繁複的根系刺穿皮膚，從皮肉蠶食到内髒。
每一任平原地龍的首領都死在戰場上，他們是先鋒，也是奠基者。
“前進——”常磐發出沉悶的嘶吼，“區區數千隻精靈，何以為懼！”*
他身上長滿了混亂不堪的花草，仿佛一塊行走的巨石，尖銳的獠牙撕扯着精靈的軀體，利爪起落間就留下一條命。
“如果注定會有龍死在這裡，那必定是我們，”常磐低聲道，“用我們換最堅實的堡壘不虧，但白龍皇……重觀，你得帶我們回家。”*
天雷滾滾，巨龍形态的暴風龍紮進了轟鳴不止的雲團之内。保持着人形的溫玹高舉起雙手，五指開合間，樹狀的閃電從天而降。
屏障前的礦物屏障并不夠堅硬，在破開數道大地精靈制造出的障礙後已經瀕臨崩潰。溫玹号令暴風龍部族為他們制造新的風雷屏障，但狂風和驚雷還沒來得及落下就被攔截在半途，盡數消散。
——她聽見了風精靈的哨音，那是精靈王的親兵，風精靈中最強的刀鋒。
高空戰場的局勢瞬間逆轉，蒼嶺疾速往地面俯沖，想甩掉黏着在身上的風精靈，可他們的機動性太強，仿佛在他身上紮了根，一邊尾随一邊攻擊他腹部最薄的鱗甲。溫玹嘗試着幫他解決寄生蟲，雷電的末梢劈暈了精靈，卻也讓蒼嶺的身體僵了片刻。
“抱歉啊兄弟，”溫玹的頭發四散着炸開，“别計較，偶爾的意外。”*
蒼嶺冷哼一聲，他可不敢得罪這位祖宗，于是怒氣盡數發洩在了精靈身上。
風精靈的數量越來越多，溫玹穿梭在雲團之中，可他們仿佛能夠預知她的路線，無論轉向何方都甩不掉分毫。
拉扯數輪後，溫玹一個疾停，掌心中的雷電之球驟然爆破，張牙舞爪地朝後收攏。雷電的末梢掃到了追兵的身體，短暫的僵直給雲雨之中的巨龍們提供了機會，球形閃電猛然炸開，在觸及風精靈的瞬間驟然炸開。
不對——
沒有焦臭味，沒有屍骸，什麼都沒有。溫玹身後的風精靈盡數消失，仿佛從未存在過。
“上面！”蒼嶺嘶聲高喊，“溫玹！”*
雲層中閃過一絲微光，眨眼間，狂風壓着她直沖地面。
風精靈發動群體控制法術，靠近地面的常磐和宗珉看見了她，空中的蒼天翼龍也嘗試阻斷。可傳送陣讓精靈無時無刻不掌控着大局，目标就是孤立個體後逐個擊破。
現在回到巨龍形态已經太晚，雷電與風的保護有限，以這個速度墜落必死無疑。
溫玹深吸一口氣，周身氣流猛然間暴漲，雷電劈啪作響。體内的法術外洩，那是自爆的前兆，威力足以掃蕩一座規模不大的城池。
“去死吧——”*
風精靈并未因此後撤，風壓指數倍暴增，意圖在她自爆成功之前先一步下手。溫玹的心髒幾乎要跳出來，地面越來越近，周遭一切巨響頃刻消失，耳邊尖嘯嗡鳴不止。
——她要成為今天第一條戰死的巨龍嗎？
“溫玹！”*
閃電如枝杈一般連接大地，紊亂不止的雷暴鋪成巨網，掃蕩着平原之上的一切，頃刻間将周遭精靈盡數屠戮。
水刺從地面紮向她，風從高空壓向她，植物的荊條禁锢她的步伐，而就在一切即将聚攏的瞬間，一道雪白色的影子從混戰之中橫空而過！
水刺凝結成冰，狂風化作霜雪，疾速下降的氣溫讓植物眨眼間上凍。而後轉眼間高溫降臨，冰晶升華成滾燙的水蒸氣。冷熱交替間，空氣驟然膨脹，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連帶着沖擊波掃蕩低空的一切，霧霭瞬間填充。
君煌抓着溫玹的後衣領眨眼間脫離了包圍圈，短短數秒就從低空回到雲層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