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族宣戰後，琳琅天城内的氣氛相較之前輕快了不少。大街小巷上開着的店鋪逐漸增多，夜晚的燈火也不再是奢侈品。

虞影溯回到琳琅天城後不久就再次被長老殿派往裴陵，混沌稱精靈王将會在不久後抵達封靈結界邊境，讓他重建裴陵的同時注意百裡淵殘留的勢力，一并掃除幹淨。

羽谿對此并無異議，隻是在他離開後不久的一個夜晚，刻意将地下室的門留了一條縫。被關在裡面的君弦不負所托，趁着夜色和暗黨成員在周邊的掩護，成功抵達了直通王宮内部的地下暗道入口。

如今的琳琅天城之内，沒有人比她更了解王宮内部的構造。

羅蘭公國至今都沒能成功開啟内核庭院，法爾伽魯姆拒絕回應他們，因為血脈的限制，長老殿不得不尋找君家的人來開啟核心。

傳聞中的洛斯特·佩爾原本是最好接近的一個，卻始終被落月同盟保護在他們觸不可及的後方。而另一邊，羽谿藏着君弦，即使長老殿有所察覺，也無法正大光明闖入暗黨駐地。

“您讓她回去，不是給長老殿送禮嗎？”手下低聲詢問羽谿。

“你小瞧她了。”

羽谿深知王冠的分量，距離女皇之位僅一步之遙的角色絕非善茬。以為自己拿捏住她的人，其實反而會被她利用。

手下思索片刻，似乎是想明白了他的意思，又轉而問：“當初是小殿下放出消息，您才能将她捉回來……”

這些人，至今都不相信虞影溯真的心屬暗黨。

“無所謂，”羽谿擺了擺手，“無論他的心在誰那裡，王宮長老殿裡的古代惡魔都是他的敵人。”

與此同時，西涼川南部。

阿蒙與巴哈慕守衛軍初戰并未占到便宜，火铳和銀質武器讓他寸步難行，唯一能做的隻有在遠處周旋的同時放出消息，等待後方支援。佩卡曼金帶着玄青栎藏匿于譚城的一間屋内，原本以為最先找上門的會是血族暗黨的殺手，卻不料被一個面生的混血敲響了房門。

“小主人讓我們送來兩份米粉，”老闆隔着門低聲道，“麻煩兩位開下門。”

玄青栎和佩卡曼金對視一眼，前者藏進了衣櫃邊的死角，後者挂上了鍊條。他們聽見屋外又有新的腳步聲靠近，像是三個人，但又有些雜亂。

玄青栎抓住了藏在角落裡的鐵棍攥在手裡，朝佩卡曼金點了點頭，後者便緩緩拉開了那扇朝内開的門。

“誰？”佩卡曼金問。

“是我！橙橙，”屋外人促聲道，“我帶着芙蘭，快，開門！”

佩卡曼金記得她，是當時虞影溯和塔爾的領路人。

“我當時帶着他們從法拉特亞進入赫蘿山系，你給了五個糯米飯團，三個甜的兩個鹹的，都給芙蘭吃了，”橙橙語速飛快，“芙蘭就在我邊上！”

“哥哥……”

佩卡曼金回頭望了一眼玄青栎，後者點點頭，示意他開門。佩卡曼金合上門解開鍊條，再次開啟時，橙橙和芙蘭便從門縫裡擠了進來。

老闆真的帶來了兩份米粉，留下後頭也不回地出了門。佩卡曼金聽着屋外的聲響，直到一切銷聲匿迹，才開口問：“你們怎麼來這裡了？怎麼過來的？”

“我要帶消息給塔爾，但不知道怎麼找到他，”橙橙急壞了，“塔爾走之前給了我一個地址，說可以去那家米粉店碰碰運氣，還好還好……”

佩卡曼金頓了頓，大裂谷裡必定會有虞影溯和塔爾留下的人，他們照理說能夠傳遞消息，即使是信鴿也比親自跑一趟快得多。能讓橙橙帶着芙蘭一起離開安全帶，要麼是大裂谷不再安全，要麼……那件事嚴重到決不能用其他的方式傳遞消息。

“大裂谷怎麼了？”佩卡曼金問，“出什麼事了，照理說地下情報網有渠道能聯系上他們……”

“不可以！不可以……”橙橙打斷他，“我必須親自告訴他！”

玄青栎走到一旁拉上遮光的窗簾，點亮了油燈。

“從這裡到月眠城有一條密道，不眠不休的話隻需要五天，”玄青栎頓了頓，“不信任情報網是對的，内鬼混在其中，但這個猜測連我都是最近才知道……你發現了什麼？”

橙橙盯了他半晌，又轉頭去看佩卡曼金，直至此刻才注意到他的變化。那雙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變得格外矚目，和她曾經見過的羽畫和虞影溯如出一轍。

可上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分明還是個人類。

“你……”橙橙欲言又止。

佩卡曼金望向一旁的玄青栎，玄青栎抿着唇，思索了片刻，還是決定不多問。

“我現在就送你們去月眠城，塔爾在那裡，有什麼事情直接跟他說。”

他看着佩卡曼金，用眼神告訴他不要多言。他們是為數不多知曉真相的人，橙橙和芙蘭既然沒有提到虞影溯，那他們就不能輕易暴露。

“但有件事我得知情，”玄青栎沉聲道，“你們不相信情報網，是看見了什麼嗎？”

橙橙沒有立刻回答，如今的她不敢相信任何人，即使眼前兩位是西南幕後權力最大的角色。

“如果你相信我們的話，”玄青栎補充道，“沒事，别緊張。”

橙橙把芙蘭護在身後，沉默半晌後堅持道：“我要見塔爾，越快越好。”

抵達月眠城當日的上午，從後宅離開的塔爾就被百裡淵拽去了大街上，說是想走去闌珊夢居，順路見識一下這座西南最大城市的繁華盛景。

月眠城夏季潮濕悶熱，但此時還不到最熱的時節，上午陽光也還不曾暴曬，還算舒适。街道上行人絡繹不絕，小攤小店的吆喝聲交疊在一起，吵嚷之中帶着平和。

百裡淵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心，塔爾跟在他和昆德爾蘭身後，身邊還有一個四處張望個不停的死靈。這位古代惡魔的眼睛都亮了，像是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連小孩因為掉了一顆糖葫蘆在地上而哭鬧不止都覺得新鮮。

“你沒見過嗎？”塔爾問。

“還真沒有，以前的南方到處都在打仗，人類的亡魂壓得比烏雲還沉悶，”死靈說，“這些人看上去很幸福，比永夜五城裡的那些魔族幸福很多。”

塔爾心想這有什麼可比性，況且當年的戰争和永夜五城那副樣子，還不是你們這群古代惡魔的手筆。

“我澄清一下，當時人類的戰争可和我沒什麼關系，我沒事不會踩螞蟻玩，這太低俗了。”死靈回憶道，“但我們的能力過于強大，一旦開戰，那些波及的人類會瞬間喪命……别這麼看我，那些人類的靈魂我都有好好地送他們去輪回，看看現在，不是也過得很好嗎？”

“塔爾！”百裡淵在前面揮手，“我去買點東西！”

他說完就跑進了一家店鋪，塔爾跟上幾步，循着花香看到了層層疊疊的糖餅。

“不過生命的确不是很值錢，”死靈說，“人類的戰争是銷枕和奧蘭的手筆，惡疾和欺詐帶來了肆虐的瘟疫，腐蝕了人類的内心。”

“他們和人類有仇？”

“銷枕有，奧蘭麼……那小子對人類沒有概念，後來發現死的人太多了想停下來，可瘟疫這種東西哪裡是說停就能停的，”死靈順手扶了一把路邊差點摔倒的老奶奶，指尖一動，順手幫她修好了開裂的拐杖，“如果你想知道千年前的故事，我可以憑記憶寫下來……在我死之前。”

“那說定了，”塔爾說，“什麼時候寫完，什麼時候還你自由。”

死靈一怔，随即沒忍住笑出了聲。

“你還真是……”

“你呢？”死靈站在他身邊，“遇到我之前，你都怎麼過的？”

塔爾回憶着遇到虞影溯之前的事情，每年狩獵季之前的雙月之日，初秋的檀楓鎮都會有一場盛大的節日慶典。隻是邊境小城的人沒有這麼多，即使熱鬧，來來往往的也都是熟面孔。

索薩家對他很好，吃穿用度從來都是森林裡最好的。但他的生活其實和聯盟裡的其他獵人沒什麼太大的區别，通緝榜一日日更新，他就一日日完成任務，換了錢補貼家裡的花銷……

他本以為這樣的生活能持續一輩子，可誰知道那些才是鏡花水月、海市蜃樓。

“以前沒什麼特别的，殺吸血鬼，回家吃飯，”塔爾說，“出事之後去了琳琅天城，比這裡熱鬧。”

死靈回想了一下幾天前的琳琅天城，不禁感歎：“那混沌還真是罪大惡極。”

被扶起的老奶奶從不遠處走過來連連道謝，死靈說了一句不客氣，指尖一晃，讓她忘了這件事。

塔爾随手拿了一塊給客人嘗鮮的餅塊，杵在店門邊等百裡淵。那一小塊糖餅沾了茉莉的花香，清甜可口，也并不膩人。百裡淵還在店内花着蘭克的錢大買特買，塔爾頓了頓，要了五分茉莉糖餅，分成了兩份，一份放進了儲物戒。

死靈接過糖餅的時候有些意外，左右看了半晌，才說：“我沒吃過人類的東西。”

“試試吧，就當臨終關懷。”

死靈觀察着路人，終于找到了下口的角度，但還來得及咬下去，邊上的塔爾又問他：“為什麼幫她？”

“那位女士？”死靈頓了頓，“這種小的好事做起來很有趣……她的靈魂看上去很幹淨，隻是今晚就要重新輪回了。”

塔爾回過頭，那個老奶奶的身影顫顫巍巍，搖晃不止，朝着遠處離去。

“诶，”死靈笑了笑，“你好像被認出來了。”

塔爾一怔，他并未僞裝自己，在同一個地方站得久了，多多少少也有些人認出了他。他聽不清那些人具體在交談什麼，但來來回回離不開幾個詞，說他是那個人，是落月同盟的象征，是災星，是戰神……

投向他的眼神有仰慕或欽佩，有畏懼或憤恨，仿佛他是一個不可言說的存在突然降臨人間，連糖餅店的老闆都猶猶豫豫，又送了一份口味不同的給他。

“這裡變得無趣了，”死靈壓低了聲音，“他們看着你，就像永夜五城裡那些魔族看着我。你成為了一些人的信仰，也承擔了一些人的怨恨。”

“無所謂。”

塔爾咬開了老闆送的新口味，是玫瑰餡的。或許是糖和蜜放得太多，甜膩的口味讓他忍不住皺起眉，嘴裡的唾液變得黏膩不堪。

“可你從未出現在這裡過，塔爾，”死靈說，“是誰在告訴他們你的事迹？”

“蘭克，或者軍師，反正是落月同盟做的，”塔爾說，“他們需要一個象征，可能是我沒那麼容易死，比較合适。”

“我不了解人類的欲望，但這不是件好事。”

塔爾明白他的意思，因為曾經的他在聯盟裡也是如此。他或許會被人利用，因為有些位置一旦坐上去，就至死方休。

“可信嗎？”死靈問，“你的……家人。”

店内的百裡淵聽不見他們說的話，塔爾轉頭望着死靈，嘴裡甜膩的玫瑰糖餅咽下去後，喉間留了些難以言喻的酸膩，讓他覺得有些不舒服。

“你想說什麼？”塔爾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