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沉吟片刻,将盒子還給張賀,又往破屋去。
他看着破屋中的痕迹,殷陳明知救陳海會讓自己陷入百口莫辯之地,卻仍在試圖救他。
她的指痕印在匕首上。
此局是個死局,若要破局,除非揪出設局之人。
他轉頭望向長安的巍峨輪廓,長安如一側卧美人,懷中抱着三十萬人。
在萬人中尋出一個人,談何容易?
那麼,殷陳又當如何?
日入時,他往廷尉獄去,将殷陳提到審訊室。
殷陳急切問道:“郎君可查到線索了?”
霍去病坐在案前瞧着案件記錄,也不說話,吊她胃口似的,許久才道:“你舅父義縱任定襄太守,你卻為何不借他的力?”
殷陳踢踢腳邊鎖鍊,“我若要借舅父的力出獄,豈不是坐實了我殺人事實?”
霍去病揚起眉梢,顯然不太信她的說辭,“未曾想殷姑子竟是如此在乎聲譽的人。”
殷陳不置可否,目光掠過邊上排列整齊的刑具,“郎君究竟要問甚?”
霍去病依舊是那副風輕雲淡的模樣,“義縱怎會讓你一個年歲尚小的孤女前來長安尋人?而你身陷囹圄,他卻毫無動作?”
殷陳用左手搓搓右手無名指,眼底晦暗,“郎君是在懷疑我入獄乃是自己設計?”
邊上九枝青銅燈燃得正盛,燈油氣息熏人,他雙眸倒映着火光,異常明亮,“難道沒這個可能麼?”
“那郎君認為,我入獄目的為何?”
“那我們便來理理你此來長安的目的,你的目的明了,或許此案便明了了。”
殷陳嗤笑一聲,歪着頭道:“郎君既疑我,不若另尋高明?”
霍去病眉峰微聚,她揪住了他的弱點,他現在确實需要她,索性轉了話頭,“這兩年間,為何你舅父不親尋親姊義妁?”
殷陳相絞的手指松開,露出一個燦爛笑容,“他從前便與我姨母勢同水火,現在又忙于殺人,怕是顧不過來。”
殷陳知道霍去病的性子,他能同她斡旋良久,便說明他需要自己。
她不徐不疾走上前,在案前站定,傾身貼近霍去病,凝視他眸中的倒影,“郎君若要逼問我,可問不出什麼了。”
霍去病點點案面,“你進入破屋時檢查了周圍?”
“自然。郎君難道不了解我?”她彎眸一笑。
“沒有發覺屋中有任何異常嗎?”霍去病步步緊逼。
殷陳依舊笑問:“郎君有何發現?”
“自投羅網的戲碼,還要演多久?”他掏出一張沾了香灰的帕子丢過去。
殷陳接過那張帕子,眼眶微眯,哂笑道:“我偏要瞧瞧,設計此圈套之人是否能殺了我?”
“真是自信。”霍去病睨她一眼,看着她衣裳上刺眼的紅。
殷陳繼續貼近他,在旁人看來,二人似乎在交頸相纏。
她的影子覆在他臉上,聲音輕飄飄的,傳入他耳中,“郎君這樣沒耐心的人在與我兜圈子,我自然明白,郎君需要我,而且,隻會要我。”
霍去病盯着少女髒污面頰,“是你殺了那人?”
“我為何殺他?他的作用不過是為了将我殺人罪名釘得更死些,郎君不是早就料到了嗎?”
兩人呼吸相聞,他嗅到少女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摻雜了一絲清苦藥香。
審訊室内,一時靜默。
隻有刻漏的水聲,滴滴落入水中,似乎在敲擊誰的心房。
霍去病忽然垂下眼簾,呼吸有些沉重。
殷陳看着少年耳際緩緩燒上紅痕,倏忽退後,又确認一遍,“可郎君會救我的,不是嗎?”
“下不為例。”
他的嗓音依舊如清泉擊石,但帶着一絲微啞,尾音不穩。
殷陳愉悅勾起嘴角,賭赢了。
“因時間緊迫,我暫時将你保出獄。但你過所還須扣留在廷尉府中,此案仍是無頭案,在揪出兇手之前,你不可擅離長安。”
“多謝郎君搭救。”她懶懶朝少年揖了一禮。
霍去病看她被蚊子叮紅的臉,摘下腰間新做的香囊遞了過去。
殷陳接過香囊嗅了一下,“金銀花、艾葉、紫蘇、丁香、藿香、陳皮,配比不錯。但牢房獄人多空曠,這香囊恐怕起不了什麼作用,郎君可否讓人給我換張草席?”
這要求并不難,霍去病颔首道:“行。”
殷陳谄媚一笑,“好郎君,獄中吃食太過難吃,明日接我出獄可否給我帶些吃食?”
他亦彎唇一笑,道:“莫要得寸進尺。”
他親自送她回牢中,昨日那對霍去病垂涎三尺的女囚挪到殷陳身邊,“诶,你怎會識得這樣俊俏英偉的郎君?”
“我曾與他有過交易。”
“什麼交易?”那女囚一臉好奇問道。
夕陽透過石牆高處那扇窄窄的窗斜刺到殷陳臉上,她俏皮眨眨眼,“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