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院。
殷陳對着案上那盤糕點發呆,紅雪挑了燈芯,見她呆愣,問道:“姑子餓了嗎?”
殷陳點頭,道:“勞你去将這盤糕點熱熱。”
紅雪應了,端着玉盤出了屋子,殷陳将懷中玉嚴卯拿出,此物隻方寸大小,今日齊溪說義妁是給她留了一物,便是此物。
漢人常佩雙卯用以避邪,一曰剛卯,一曰嚴卯,除穿繩的上下兩面,四面上用殳書刻三十二字,“疾日嚴卯,帝令夔化。慎爾固伏,化茲靈殳。既正既直,既觚既方。赤疫剛瘅,莫我敢當。”
她将小小的玉嚴卯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最終确認這确實隻是一枚藏不了任何東西的玉卯。
姨母剛離宮便失蹤了,而她的好友在不久後沖撞了貴人被貶入永巷。
若不是其曾是太後身邊的大長秋,恐怕亦會沒命。
姨母失蹤之事的背後,究竟牽扯了什麼?
雙臂交疊擱在案上,殷陳将臉埋入期間。
恍惚間,她做了一場夢。
那一日,是谷雨。
少年調轉馬頭,哂笑道:“條件?你有何資格同我談條件?”
“我自有資格,就看你給不給我機會。”少女聲音微啞,氣勢卻不輸他。
少年策馬逼近她,“你乃何人?”
“秦……我乃漢人!”
“漢人?”少年用刀尖将她下巴挑起,以漢話問道,“何名?”
“殷陳,我名殷陳。”少女亦用漢話答道。
殷陳猛地睜眼起身。
她竟夢到了與霍去病初見時的情形,她揉揉麻木的手臂,看向窗外,夏日天長,但此時也已徹底暗了下來。
紅雪将熱好的糕點端來,放在案上,看向殷陳,見她額上一個方正的印子,驚道:“姑子額頭怎麼紅了?”
“剛剛不小心磕到了。”她擡手摸向額頭,想是方才被玉嚴卯壓紅了。
紅雪啧了一聲,“疼不疼?我給姑子找藥膏擦擦。”
“不必,等會兒就消了。對了,怎不見青蕪?”她連忙制止紅雪。
“青蕪被君侯叫去了,姑子快些趁熱吃,等會兒涼了。”
殷陳看着糕點,剛剛的夢還在她腦中盤旋,她拿起箸,看向紅雪,“紅雪,你同我一起吃罷。”
紅雪連忙擺手,“不可,姑子是主人,紅雪是婢子,不可同吃。”
殷陳一再堅持,紅雪隻好另拿起一個漆碗夾了幾塊,站在一旁吃。
看着小丫鬟吃得兩頰鼓鼓,殷陳笑了笑,又往她碗中夾了幾塊糕餅。
睡前,殷陳找出義妩留下的手記,她的手記中記載着許多雜症,以及這數年在漢地各處的藥方。
衛皇後的症狀實在蹊跷。
若是下毒,毒從何下?
何毒能潛伏一年之久,晝隐夜現,叫人尋不着蹤迹。
多數毒都從口入,再者便是吸入。皇後飲食都有人試過,至于殿中别的物件更是不可能,椒房殿數百宮人,卻隻有衛皇後一人中毒,旁人毫無症狀。
真真奇怪。
殷陳翻遍義妩的手記,也沒能找到對應的症結。
——
第二日一早,阿大看到霍去病眼下烏青,忙問:“郎君昨夜熬夜了?”
霍去病揉了揉鼻梁,沒好氣道:“沒睡。”
“哎喲,你身子本就不好,先生囑咐你要早睡,怎的能熬夜呢?”
阿大一聽到他說沒睡就來了勁,一口氣将他數落個沒完。
他睨向阿大,神情不善,“話多。”
阿大立刻閉了嘴,隻是還拿眼幽怨看他。
東院裡,殷陳一邊吃朝食一邊昏昏欲睡。
紅雪看着她小雞啄食般點着頭,頭差點埋到碗中,哀歎一聲,“要不姑子再睡一會兒?”
“不了,我還得去東市。”她猛地擡頭,迅速洗漱,快步出了門,“若君侯尋我,便說我東中前回來。”
紅雪看着她一溜煙兒跑出東院,瞧着那沒吃幾口朝食,搖了搖頭。
二人在中門相遇,霍去病跨在馬上,殷陳掩袖打了個哈欠目光正與他相接。
二人對視一眼又同時移開視線。
殷陳呵呵一笑,“郎君早啊!”
“你要去何處?”霍去病轉眼看向屋檐下的銅鈴。
殷陳摸了摸鼻子,“去東市逛逛。”
霍去病嗯了一聲,打馬出了中門。
殷陳看着他的背影,也走出了中門,往東市去。
殷陳沿着長安寬闊的街道一路向北去,九市市樓高聳,叫賣聲不斷,街邊時有人推着獨輪車載着手工作物沿街買賣,行人摩肩擦踵。
一輛裝飾着金銀飾物的馬車橫沖直撞,行人避讓不及,殷陳身形輕巧,躲過了沖撞,卻見一個孩子正呆愣在路中央,眼看着馬車便要撞上他,車夫口中高聲喝道:“稚子,快快避開!”
殷陳捏捏腰間玉嚴卯,提起襦裙下擺,發力奔到孩子身邊,将他抱走。
下一瞬,車輪便碾過孩子掉落的餅塊。
“這纨绔又打馬過鬧市了。”一行人拍去身上浮灰,啐了一口。
“人家是皇親國戚,母親還是公主,咱們呐,下次還是眼尖些避遠的好。”一老者扶起被帶翻攤子。
殷陳将哭鬧不止的孩子檢查一遍,确認隻是吓到了,才支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