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為何會在宮中任侍醫十餘年?
難道是太後護着她?太後仙逝後,今上就着手除去她?
那她,又是因何被除?
指腹快速敲在案面上,雜亂的笃笃聲彰顯着他此時的心緒。
殷陳回到東院,抽出紫竹箫吹了一曲,才逐漸平心靜氣下來。
紅雪和青蕪在屋外看着殷陳,見她捏着蕭面色陰沉,紅雪輕聲道:“姑子餓不餓?要不要吃朝食?”
殷陳肚子叫了一聲,她确實餓了,“多謝。”
紅雪松了口氣,扯開青蕪緊緊揪住自己衣袖的手,“你瞧,我就跟你說,殷姑子不會生氣的。”
青蕪唔了一聲,“可姑子從後院回來就一臉凝重,會不會同君侯吵架了?如果吵架的話,那我們要幫誰呀?”
紅雪啧了一聲,同她邊走邊說,“那還說,自然是你幫一個我幫一個咯。”
青蕪重重點頭,“那我要幫君侯還是幫姑子?”
……
殷陳聽着兩個小丫鬟的私語,無奈歎了口氣,這兩人說得活像她同霍去病是夫妻吵架,兩個孩子要跟誰一邊似的。
她雙手握住紫竹箫兩端,兩手以不同方向一擰,紫竹箫從中間分開,兩邊而相接的部分,泛着銀光,原是幾片薄刃。
刃細薄如發絲,緊貼着箫管内壁,呈鋸齒狀分布,這是殷川特意為她而制的防身兵刃。
她檢查了薄刃利度,又往刃上灑了些細細藥粉,才将兩半箫管接了回去。
霍去病尋出那日叫姨母給的齊溪檔案,他點了點眼前齊溪的名字,元朔四年七月,沖撞王夫人緻其早産,幸母子平安,念齊溪服侍太後有功,貶入永巷,永不得出。
這其中疑點重重,進宮那日他同她說,或許他們的敵人是同一個人,他不希望她是自己的敵人。
他對敵人向來不會手下留情。
東院内,殷陳吃過朝食後,正在伏案抄書,青蕪忽然湊近,點了點她鼻尖,急聲道:“哎呀,姑子流鼻血了。”
殷陳擡手摸向鼻下,一片粘濕。
青蕪連忙擡起她的下巴,“姑子仰頭不要動,我去叫醫者。”
殷陳擡手捏住鼻子,甕聲甕氣道:“我自己就是醫者,不必費心了。”
青蕪停住步子,又回來将她的下巴擡高,“姑子聽話,醫者不自醫。”
殷陳聽着平時怯生生的小丫頭拿這句話唬自己,忍不住笑出了聲。
宅中的醫工很快被青蕪拉着來了,醫工扛着藥箱急匆匆趕去東廂,見那流血不止的小姑子已經站在院中曬太陽了。
“青蕪,這就是那流血不止的傷者?”他氣喘籲籲問道。
青蕪拉着他往偏房去,“我們姑子剛剛流了很多鼻血,吓人着咧!醫工快快給她開個補血藥。”
醫工被扯着往偏房去,硬是開了個補藥,才提着藥箱離去了。
青蕪看着藥方,才終于松了口氣,“我阿母便是一直流鼻血,止也止不住,流血流死了。”
殷陳歎了口氣,揉揉她的腦袋。
經由青蕪一番忙活,半日便打發了過去,午後,殷陳迷迷糊糊打了個盹。
此次,她又回到了那個煉獄一般的匈奴營。
她已然明确知道是在夢中,卻仍舊止不住顫抖,眼眶也拼命向外湧出淚水,馬蹄聲如影随形,她拼命往前跑,身側傳來女俘的哭聲。
一匹馬眼看着便要踩踏上她單薄的脊背。
殷陳沒有回頭,她聽到一個聲音,那聲音像是雞子從高處跌落到石頭上,雞子殼瞬間碎裂,那聲音很輕,卻生生在腦海中炸開。
她若是回頭看去,會看到少女痛苦扭曲的臉,像是摔碎的雞子黃,還有她輕飄飄的,無法拼回去的殼。
淌了一地的黏稠的雞子清。
匈奴人的嬉笑聲越發逼近,就如在耳邊,殷陳知道,他們在玩一場捕獵遊戲。
而這群少女是這場遊戲的獵物,僅此而已。
殷陳回頭看去,駿馬的陰影正籠罩在頭頂,那巨大的馬蹄高高擡起,又重重落下。
馬上那張匈奴人的笑臉,耳邊回蕩凄厲哭聲,殷陳恍然想着,那哭聲好像是從他那張大笑的口中傳出來的。
在她死去的前一刻,視線盡頭隐約出現一道身影。
劇烈的疼痛過後,周圍一切逐漸消弭如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