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陳果然被霍去病那句話折磨得連吃飯都在想着陳海之案。
青蕪看着她将豆飯戳得滿是孔洞,小心翼翼開口問道:“姑子沒胃口嗎?”
“你家君侯真是個壞心眼小郎君。”殷陳看着漆碗中被她紮得稀爛的豆飯,恨恨吃了一口飯。
飯還是要吃的,不吃飯怎麼行,她将餔食解決完畢,思考起陳海案來。
她進入那破屋時,确實聞到了迷香氣味。
她迅速将針紮入穴道,維持了清醒,裝作昏睡過去。
之所以束手就擒,不過是想借此揪出設套之人,可霍去病的出現打破了僵局。
而那殺了陳海的兇手也用她的針了結了生命。
她的針乃是特制,而且有毒的那幾根針表面看來并無異常,那些人将她的身份摸得一清二楚,卻隻将她送入牢獄,限制她的行動。
她身上有什麼,讓此人投鼠忌器?
而王夫人和皇後說她長得像一個故人,究竟像誰?
她坐在案前,盯着鏡子看。
鏡中眉目清晰,擡手,指腹按住眉頭,順着眉毛往後滑。
“闖闖,你生得并不像你阿母咧!”
“你阿母是短眉,而你的眉又長又鋒利,像把長劍。”
小殷陳對水照面,波光中,她撅着嘴摸上自己的眉毛,氣憤道:“那我可能生得像我阿翁呢?”
殷川是标準的長眉,眉峰鋒利。
“不是哩,女子的眉毛若是生得像阿翁,那多難看!”
小殷陳越想越氣,将懷中撿的漂亮石頭全數丢進河裡,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她邊哭邊走回班子,殷川和義妩一問,知道了原由。
夫妻倆拉着殷陳就去找那幾個孩子理論。
那幾個孩子被來勢洶洶的兩個給殷陳讨公道的大人吓傻了,悻悻給殷陳道歉。
小殷陳笑逐顔開,皺了皺鼻子,“哼,我阿翁阿母是天下最最好的大人。還有,生得像阿翁一點也不醜!”
義妩和殷川相視一笑。
殷川抱起殷陳,牽起義妩的手,“走咯,帶闖闖回家吃飯去咯!”
彼時的殷陳是天下最最幸福的少女,她将頭伏于父親的肩上,對着那幾個孩子扮鬼臉。
她再看向鏡中人,才發覺嘴角不知何時噙了一絲笑。
隻是鏡中的嘴越笑越不對勁兒,她定睛一瞧,嘴裂開詭異的弧度,鏡中人皮膚如衣裳般脫落,露出鮮紅的内裡。
忽而血肉落,化一副白骨。
她盯着鏡中人,再一轉,她回到了元朔四年的六月三日。
歡宴過後,夜已沉沉。
馬蹄聲踏碎夜的平靜,一撮撮火嚎叫着舔舐上屋檐,匈奴人唱着敕勒歌,一舉摧毀了命運為少女标好售價的美夢。
少女手足無措在濃煙中翻尋着什麼。
忽然,她被猛地拉住一個懷抱。
殷陳奮力掙紮,有人捂上她的嘴,“闖闖,莫要出聲。”
是小春阿姊。
她轉過臉去,小春撫上她滿是涕淚黑乎乎的臉。
殷陳搖頭,她被嗆得嗓子喑啞,“阿姊,我尋不到阿母了。”
小春的淚水也落了下來。
她的小春阿姊最愛笑了,她一有錢就去市集買漂亮妝奁裝她那一百多個妝具,她說:“我小春要做天下最恣意的女子。至于闖闖,你就做我的跟班罷!”
說罷叉腰哈哈大笑,像個女俠客。
殷陳想不通做恣意的女子和她的漂亮妝奁有什麼關系,隻能抱着她的妝奁撅着嘴道:“我要做刀客,不要做阿姊的跟班。”
小春回身彈了她的額頭一下,“那你就做保護阿姊妝奁的闖闖刀客。”
現在的小春阿姊不要她的妝奁了,她也沒有自由了。她抱着殷陳,淚水洇濕殷陳的發頂,隻不斷喃喃:“闖闖,莫怕……”
匈奴的聲音越發近了,近得躲在暗處的兩個少女幾乎聽到了其粗重的呼吸聲。
殷陳擡頭,看到一個匈奴舉起那把鋒利的刀。
她驚叫:“阿姊!”
小春回頭,頭顱“咚”地一聲落了地。
她的手,還緊緊抱着殷陳。
鮮紅血液噴濺在殷陳臉上。
她唇瓣沾上一股溫熱,方覺渾身瞬間冰冷下來。
她怔怔望向那柄映着火光的血色刀刃,看到了高頭大馬上,那張泛着冷意的臉。
“烏尤……”她本能地嗫嚅着他的名字。
為何是他?為何是他呢?
她此時才後知後覺,他是個匈奴人啊!
今夜的火因他而起,是他帶着人闖入了她的家園。
有人将少女擒住,拖行到烏尤馬下。
少女将頭重重磕在地上,直磕得頭破血流,“烏尤,求你放過我的親人,他們沒有做錯什麼……”
馬上之人垂眸看着少女。
殷陳期盼着在他眼神中找尋到一絲憐憫。
“闖闖,誰也沒有做錯什麼,隻是今日遭殃的是他們罷了,與他們是好人壞人無關。”
殷陳聽不懂,為什麼遭殃的是他們?
她大叫一聲,抽出邊上的刀飛躍起身刺向馬上之人。
可她的一招一式都是他教授的。
馬上之人隻微微側了身子,便躲過少女的全力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