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岚也打量着她心道，真是個孩子，這麼不設防備就将信物遞了過來，當真與記憶中的樣子相差極大。她接過吊墜，點了點頭，說：“沒錯。”

楚琦終于見到娘親的這位“朋友”，呼出一口氣，挨着她坐下，在初岚的追問中，一五一十将娘親讓她離家和這些日子的見聞全數說了。說到最後，許是終于放下心來，聲音越來越小，已是倚着初岚睡着了。

初岚看着她熟睡的面龐，歎了口氣。雖然自己的親生女兒是死在她的手下，但不知為何，再見她時，竟然一絲恨意也沒有，或許是因為本來就是自己利用了她吧。而且現在的她，還什麼都沒做過。初岚有心将外衣解下，給楚琦披上，卻發現自己的衣物滿是泥濘。

便在這時，一旁一直不說話的陸小鳳解開外衣，将其披在了楚琦身上。而後他就這麼彎着腰，定定地看着初岚，說道：“你其實不是那位朋友吧？”他特意咬重了朋友二字。

初岚贊歎他的機敏，點頭道：“是。你為何不戳破我。”

陸小鳳又說：“她還小，不明白，不過，她的父母應該是過世了吧。”

“不錯。”

“而那位朋友，擔心惹禍上身，不願意照顧她。可是你會照顧她的。”

“自然。”

“那便好。”陸小鳳直起身，選了一個地方坐下，“好了，你該告訴我你的故事了。”

初岚笑了笑，跟他講了一個故事，一個小女孩的故事。那個女孩，錯愛上了一個人。而那個人，在娶了她之後，設計殺了她父親，取代了她父親的位置。這個時候，女孩已經懷有七個月的身孕了。此事緻使女孩早産，幸好最後母女平安，隻是那人狠心奪走了出生沒幾天的女嬰，還給女孩灌下各種毒藥，甚至為了讓她放棄希望告訴她，女嬰已經被自己殺了。但沒想到，這反而激起了女孩生存的欲望，她要報仇，所以她終于逃了出來。并在隐姓埋名過了15年後，尋得了一個機會，利用了一個人，成功的報了仇。可與此同時，她也發現，15年前自己的女兒沒有死，而是死在了自己的複仇計劃中。

說到這裡，初岚停了下來。

陸小鳳追問道：“然後呢？”

“然後……”初岚歎了一口氣，“她醒了。”

“醒了？”陸小鳳皺眉，“難道是一場夢？”

初岚輕輕笑了笑，回答：“有時候夢和現實又有何區别呢？”

“真是一個令人悲傷的夢。”陸小鳳站起身撣了撣衣襟，邊揮手作别邊說，“希望你盡快從夢中清醒過來。”

初岚望着他遠去的背影，不知道這個少年猜出了多少，不過已經不重要了，她還有機會，去改變這一切。

楚琦清醒時，已是第二天清晨。陸小鳳已經離開了很久。她看了看手中的衣服，小聲抱怨了一句：“還沒請我吃冰糖葫蘆呢。”

之後，楚琦聽從初岚的話，與她來到一處山林，正式拜了初岚為師，并改名雲初霁。

林中有瀑布、有竹屋、有古墓、有野獸。古墓是她練武的場所，野獸是她的玩伴，時間一天天過去，她也一天天長大。

初岚的身體也在一天天地衰弱。

15歲的那一年，初岚告訴了她父母身死的事實和死亡的真相。這麼些年來，她也早已猜到了父母早已亡故這件事，但聽到都是玄墨閣設計之時，她仍舊怒不可遏。但初岚攔住了她，并告訴她，她現在的實力還不夠。因此她隻能安下心來，繼續練武。同時她也知道了初岚與玄墨閣的淵源，以及還有一位女兒深陷其中。

她想，師父給她改名應當就是為了不讓她輕易被玄墨閣的人發現。不過她不知道的是，除此以外，其中還包含了一個初岚深切的願望，就是想讓她遠離記憶中楚琦的命運。

轉眼間，雲初霁已經18歲了。

初岚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盡管按照計劃，雲初霁應該出發了。但是她實在不忍心将行将就木的師父獨自丢下，便借口自己還未收拾好，又多留了些日子。初岚看穿了她的目的，卻沒有說破。因為初岚知道，自己活不了幾日，雲初霁既然不願意她最後落個孤獨終老、無人收屍的結局，她又何必負了這般心意。

初岚看着眼前的姑娘頗感欣慰，除了樣貌，她已經與記憶中的全然不同。恐怕隻有在玄墨閣那種變态的環境中，才會變成那副樣子。不過即使是記憶中的楚琦，除了最後徹底絕望之時，她從沒有随意取人性命，倒也是難能可貴。

也不知道，自己的女兒現今怎麼樣。

一想到女兒身死的慘狀，初岚便感覺心口一悶，忍不住咳出聲來。

“師父。”雲初霁連忙遞來水和藥。但她知道，再多的藥也已經無盡于事，師父已經是油盡燈枯，現在不過是勉強吊着命罷了。

初岚望着眼前的雲初霁，忍不住将她與那段記憶中的楚琦比較。當年的那位楚琦，實在是太強了，強到完全出乎她的預料。她認為楚琦能殺了那人，也猜到她會大鬧一場，卻沒想到會鬧成那樣。那場大火，和對紙組人的屠殺，是她完全沒有想到的。恐怕那人千算萬算，也沒能想到玄墨閣竟然會全數覆滅。

那家夥……

初岚心中一驚，感覺自己似乎遺漏了什麼。

以那家夥的心機，怎麼會……

“你切記，先去江南……”

雲初霁隻當她又要再唠叨一遍計劃，再見她說話費力，立即點頭道：“我知道，先尋那魯班神斧門的朱停。做出東西後，再入蜀。”

初岚費力搖了搖頭，說道：“不，不急。不能去。先尋……故人……有……有……”她不停地喘着氣，試圖繼續說下去。剛剛想到的那個可能性太過可怕，自己必須立刻提醒，否則這命運依舊沒法改變。

但上天就如同選擇她重生的時機時一般，又一次與她開起了玩笑。這口氣再也沒有喘上來，最後的囑托也沒有能夠說出。初岚就這樣，頭一歪，告别了人世。

直到此時雲初霁才知道，即使已經對有些事情有了充足的心理準備，也依舊會悲傷。她輕柔地替初岚合上雙眼，恭恭敬敬地鞠了三個躬之後，眼中不斷打轉的淚水再也抑制不住，如決堤般湧出。

雲初霁蹲在地上，低低的啜泣聲幽幽地飄蕩在房間中。

許久之後，哭聲才慢慢停歇。接下來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她不能一直沉浸在悲傷中。

墓室現成的，棺椁也早已備好。雲初霁将屍身放入，一切布置妥當後，點上火燭，又重重地磕了三個頭。而後，她拿起早就準備好的行李，就此告别了生活了十年的竹屋和這片山林。

離開時雲初霁的心情已經平複，在回頭望向這住了十年的林子時，她的腦海中還突然冒出了一個跳脫的念頭：不知道那些野獸知曉她離開後，是否會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