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霁和花滿樓走後,不知從哪裡來了十幾個人,将三具屍體拖走,路口打掃幹淨,而後又快速離開。這些人來去都如一陣風一般迅速,再看街道,若非少了馄饨鋪,一切真如從未發生過一般。
可不論是方才招招斃命的對決,還是此刻虛假的安甯,都沒能影響賭坊一絲一毫。賭坊内照舊喧鬧異常。此起彼伏的搖色子聲、吆喝聲完全壓過了外面任何的聲音,仿佛身處另一個世界一般。
陸小鳳除了偶爾小輸了兩局,幾乎每回都赢,不多時面前的銀子越壘越多,比他來時多了近十倍有餘。有好奇心重的,繞着他轉了好幾圈,試圖找出他出老千的證據,卻是一無所獲。有人跟着他一起買,同樣賺得盆滿缽滿。唯一不為所動的隻有滄洋,他依舊按照他的習慣買,面前的銀兩時多時少,幾乎沒什麼變化。一如他的臉色,一直沒有波動。陸小鳳這次押了大,看向滄洋問道:“閣下這次押大押小?”
滄洋淡淡地說:“運氣該用在更有用的地方。”而後押了小。
盅扣打開,這次卻是小。跟着陸小鳳投的幾人連聲叫罵,陸小鳳卻依舊笑着,再次買了大。這次開出來的仍舊是小。
滄洋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閣下的運氣似乎用完了?”
“誰知道呢。”陸小鳳雖笑着,卻隻押注了十兩銀子。孤零零的十兩紋銀與那堆銀子遙遙相對,似乎顯示出他内心也産生了懷疑。
這次依舊輸了。
如此再三,又輸了幾輪,跟投的幾人輸了不少錢後罵罵咧咧地走開。陸小鳳唇邊的笑意卻不減反濃,朗聲道:“盲目跟風最得不償失。”
輸錢的幾人還未走遠,聽到這話皆側目。
滄洋那波瀾不驚的臉上閃過一絲詫異,壓低聲音問道:“你是故意的?”
“叽叽喳喳的實在太吵鬧了些。”陸小鳳回答的聲音比之前更大,似乎是生怕别人聽不到的。那幾人聞言大怒,其中一人握緊了腰間的佩刀,但不知是礙于陸小鳳的武功,還是賭坊的面子,終究沒有動手。另一人則沖地上唾了一口,罵道:“隻會詭辯的小人。”
滄洋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為何這般張揚。愣神間,他錯過了這一輪下注。
這一輪,陸小鳳也同樣沒有下注,因為他正瞧着一人,一個向他快步而來的打手。
那打手完全沒有平時兇神惡煞的樣子,走到陸小鳳跟前躬身一禮道:“陸大俠,老闆邀請您上樓玩幾局。”
聲音不大,但能讓這目中無人的打手這般客氣屬實難得,附近人留了份心眼,因此也都聽了個真切。有幾人暗自偷笑,傳聞逢雙賭坊的老闆賭術一流,今日陸小鳳接連赢錢且态度傲慢,大有砸場子的架勢,這番邀請肯定是想殺殺他的銳氣。先前罵人的那人見陸小鳳沒有立刻作答,叫嚣道:“怎麼?不敢去了?知道遇上真本事的就成瘟雞了?”
衆人哄堂大笑。
陸小鳳絲毫不在意他們,慢悠悠地站起來,緩緩道:“既是老闆相邀,豈有不去之理。煩請帶路。”
那打手應了一聲,讓其他人收好賭桌上屬于陸小鳳的那份銀子,快步在前帶路,将陸小鳳迎上二樓。
這份淡然将如鬧劇般的哄堂大笑襯得越發無力,笑聲很快停了。就連前期嘲笑的那家夥也頗感無趣,轉身繼續撲在賭桌之上。唯有滄洋,望着登上二樓的陸小鳳,陷入沉思。
陸小鳳原以為賭坊的老闆就算不膀大腰圓,至少也應該是個精壯漢子,才能鎮得住這麼多的手下,卻不曾想竟是這麼一個風流人物,粉面朱唇、眉黑如漆,比尋常女子更要漂亮。許是見慣了這等反應,賭坊老闆那雙好看的丹鳳眼中不見絲毫怒意,揮手讓打手退下,方說:“我乃逢雙賭坊老闆樓霜雙,閣下既然上樓,便是應下賭局了?”
陸小鳳在桌前坐下,笑道:“樓老闆準備如何賭?”
樓霜雙在他對面坐下,說道:“方才我在樓上都看明白了。閣下來此不是為了赢錢,而是為了問事。”此時,一人推門進來,小聲地再樓霜雙耳邊說了幾句,等樓霜雙颔首後,又快步退下。樓霜雙繼續說:“閣下留在賭桌上的現銀已經清點無誤,共11萬兩。1萬兩一局,共可以賭11局。閣下赢了,可以問我一個問題;閣下若輸了,便得罰一杯酒。如何?”
“既能賭,又能喝酒,此等妙事焉有不從之禮。”陸小鳳拍手大笑,末了又道,“隻是我不知樓老闆的回答可有真假?”
“世人說話皆有真有假。”說話時,樓霜雙眼眸中不帶絲毫情緒,莫名給人一種遊離感,仿佛他完完全全隻是一個旁觀者。
“有趣。”陸小鳳笑道,“看來我想賭赢,還得保證自己能看穿你的謊言。”
“閣下若不願意賭,也可以自行離開。”說罷。樓霜雙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陸小鳳根本沒有離開的打算,雙手抱胸,靠在椅背上,說道:“這麼有趣的規則,我怎麼舍得走。”
樓霜雙顯然早料到他不會離開,微微一笑,說道:“既是我定下的規則,那就由閣下決定賭法。”
陸小鳳笑道:“我在樓下已經玩膩了骰子,不如咱們玩牌九。”
樓霜雙輕輕拍了拍手,立刻有人送上一副骨牌、一壇好酒和一個酒碗。
盡管酒壇還封着,酒香已經透過封口,悠悠地鑽進了陸小鳳的鼻子。陸小鳳重重地一嗅,不由感歎道:“此等美酒當前,我真願意多輸上幾回。”
僅有兩人,選的玩法也較為簡單。第一局由樓霜雙擲骰子,單數陸小鳳先摸牌,雙數則樓霜雙先摸牌,每人摸牌兩張,比大小,之後輸的先摸牌。第六輪後洗一次牌。按照樓霜雙的意思,要再叫一荷官來洗牌,卻被陸小鳳直接拒絕。
“這裡既是你的地盤,誰來都一樣,不如省了這些虛僞的步驟。”
樓霜雙倒不着惱,見陸小鳳依舊雙手抱胸,并無動手的意思,微微一笑,動手洗起牌來。他的眼神極冷淡,臉上笑着,眼中卻無絲毫波瀾。洗牌的手法極為娴熟,那雙纖細得近乎蒼白的手在觸及牌的那一刻,如魚得水般煥發了生機,牌在指尖變換,一時分不清牌與手究竟誰是水誰是魚。不多時,洗好的牌便按照尋常的規則,四塊一墩,共八墩排成了一列。
骰子擲下,三,單數,陸小鳳先。
“看來我的好運還沒有用完。”陸小鳳摸了兩張牌,在看到牌面點數的一瞬間,他的眉毛立刻皺起。樓霜雙剛摸完牌,陸小鳳直接牌面拍在了桌上。樓霜雙倒也爽快,竟是看也不看,同樣牌面朝上,拍在桌上。
隻見兩人各有一張地牌,不過陸小鳳的另一張是雜九,樓霜雙的卻是雜八,地王對地杠,陸小鳳赢了。
陸小鳳眼中的詫異與随後的了然一閃而過,很快便用得意地笑聲掩蓋了過去。
“真是險,看來我的運氣還算是不錯。”
樓霜雙道:“你想問什麼?”
隻見陸小鳳突然雙手撐在桌上,好奇地湊近了問:“你多大了?”
饒是樓霜雙定力非凡,也沒想到他會如此浪費一個問問題的寶貴機會,微露詫異,很快恢複往常冷淡之色,答道:“剛及不惑。”
陸小鳳坐回椅子,摸着下巴,奇道:“這麼說,你開這間賭坊的時候才十幾歲?”
樓霜雙面色不變,道:“這得你再赢一局。”
“好。那就下回問。”
瞧陸小鳳答應得這般爽快,樓霜雙卻是心中一驚,暗道竟還是入了套。陸小鳳明面上是在問他年齡,實際上卻想從時間上判斷幕後是否還有他人。自己之後最好的問答就是順着他的話答是,但瞧着陸小鳳臉上的笑容,樓霜雙知道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後一輪,人對天,陸小鳳輸了。
酒壇方一打開,四散的酒香立刻溢滿了整間屋子。
“好酒!夠烈!”陸小鳳拍手大笑,直比他赢了還要高興。
樓霜雙起身捧起酒壇。酒水在陸小鳳的注視下緩緩流入酒壇,不多不少正好一碗,一滴也沒有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