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齋聚在屋裡,聽趙簡講完米禽牧北的真實意圖,一時間面面相觑,之前的擔憂都轉化成了憤怒和恐慌。
王寬不由得感慨:“米禽牧北在邠州事敗,本來已經身陷絕境,卻沒想到他又布了這麼大一個局,不但讓他從祈川寨和車行炮圖紙的困境中掙脫,還反過來把趙簡和大宋都變成了自己的籌碼。”
“那我們現在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裴景焦急地問道。
王寬沒有回答,而是默默地看向趙簡。米禽牧北對趙簡的圖謀似乎越來越清晰,但暫時還沒有構成迫切的威脅。而在這背後是否有其他的意圖,一時也很難判斷。這件事可急可緩,是快刀斬亂麻,還是從長計議,還得趙簡自己拿主意。當然,還有元仲辛……
趙簡此時比起在鳳鳴閣跟米禽牧北争執的時候,要平靜了許多。她看出來王寬想問她什麼,而她也決定好了選擇哪一種應對方式,于是她冷靜地說:“米禽牧北的目标仍是殺元昊。至少這一點上,我們還是一緻的。而且,既然他讓我做他的參軍,這也是一個刺探軍情的好機會。”
“所以你打算順應他的安排?”薛映皺着眉頭問道。
趙簡點點頭,眼中是不服輸的傲氣,“既然他要跟我玩這盤局,我就奉陪到底。”
“那也不能任由他這樣把你控制在手裡啊!”韋衙内拿起咬了一半的蘋果狠狠扣在桌上,“元仲辛,你平時不是點子最多嗎?你說句話啊!這可事關齋長的安危啊!”
一向嘴貧的元仲辛此時卻跟個悶葫蘆似的,趴在桌上一聲不吭地發着呆。見衙内問他,他才有氣無力地答道:“既然齋長都決定了,那我也沒什麼意見。”
“唉,真的沒有别的辦法了嗎?”衙内手足無措,在元仲辛、趙簡和王寬之間來回打量,也不知道該向誰問答案。
趙簡和王寬對視了一眼。走到這個地步,要想保住宋夏和平,隻有兩個選擇:要麼殺元昊,要麼殺…… 趙簡也不知道自己做出這個選擇,有多少是為了大局,有多少是出于自己的私心。或許,她真的很想嘗試一下像夏國女子一樣沙場點兵的感覺;也或許,她真的有某種微妙的不舍……
在他們看不到的角落,元仲辛抓住自己的衣角使勁搓揉着。掌心浸出的汗水,沿着衣衫浸潤開一大片。
***
趙簡準備離開的時候,元仲辛單獨找到她。他們跳上屋頂并肩坐下,眺望着西邊連綿不斷的賀蘭山。一輪紅日挂在起伏如浪濤的山脊上方,眼看就要被那片無邊的墨綠所吞噬。
“要是能早點猜到米禽牧北的險惡用心,我就算拼了命也不會讓你跟他來夏。”元仲辛說道。
趙簡苦笑着搖搖頭,“他這樣處心積慮,每一步都算計在裡面,根本就沒有我們選擇的機會。”
“趙簡,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他習慣性地揉搓着脖子前挂着的狼牙吊墜,“我想到了我哥。”
“元仲辛……”元伯鳍是他心中的死結。趙簡擔憂地看着他,生怕他情緒失控。
元仲辛擡頭看着趙簡,眼中充滿了悲切,“我哥就是被米禽牧北這樣控制着,一步一步,被他拉向深淵。你不知道,我哥以前是多麼驕傲的一個人。無論是動武還是動腦子,沒人比得過他。隻要他不願意,沒人能強迫他做任何事。他在我心裡面,就是神一樣的存在。可自打他從祈川寨戰場回去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從前那種神采奕奕的眼神。他變得沉默,變得謹小慎微,甚至逆來順受。我哥不應該是這樣子……”
元仲辛聲音沙啞,淚水突然決堤,順着眼角滾落。趙簡心疼地摟過他的頭靠在自己肩上。自從元伯鳍死後,他還是第一次哭得這麼傷心。
元仲辛抽泣了幾下,重新擡起頭來,“直到最後的那段時間,我才看清楚,造成這一切的,都是米禽牧北!他利用我哥對死去将士的感情,讓他丢掉了驕傲,丢掉了自尊,甚至丢掉了活下去的勇氣,最後,成了他實現自己野心的一枚棄子。趙簡,我怕……”
趙簡看着他欲言又止,幫他說出了剩下的話:“你怕……我會步元大哥的後塵?”
元仲辛點點頭,随即說道:“你不能再踏進米禽牧北設好的局了。他這個人太過危險……”
趙簡眼看着元仲辛的眼神從悲傷變成憤恨,甚至有了一絲……殺意……
“我不會的。”趙簡抓住元仲辛的雙肩,“元大哥孤立無援,沒有人可以幫他消解心結,但我不一樣。我有你,有七齋,有秘閣,背後還有整個大宋。相信我,這一次,取勝的一定是我們。”
趙簡眼中含淚,真摯地望着元仲辛,替他輕輕擦去臉上的淚痕。元仲辛默默地注視她良久,才開口問道:“那個镯子,你還帶着嗎?”
趙簡微微一笑,從懷裡取出用絲巾精心包好的玉镯,“我一直都随身帶着。”
元仲辛接過镯子,把它戴到趙簡的手腕上,“如果這次我們都能活着回到大宋,我們立刻就成親,好嗎?”
“好。”趙簡的回答輕聲卻果斷,“我們一定都能活着回去。”
“對,都能活着……”元仲辛意味深長地回道,“我答應過我哥,我們還要有小祈川呢……”
趙簡臉一紅,輕輕靠過來偎依在元仲辛的肩頭。但不知為什麼,她的心裡浮起了一絲不安。
***
薛映一臉茫然地站在屋門口,手裡拿着元仲辛讓他去買的一包青鹽,不知所措地看着王寬、裴景和韋衙内不省人事地趴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