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簡偷偷溜進了衙内那家店鋪的後院。再過一天她就要跟随右廂軍出征涼州了,臨行前必須要把七齋的事情安排妥當。當然,還得看看元仲辛的傷恢複得怎麼樣了。
元仲辛獨自半躺在一張太師椅上發呆,臉上還是沒有什麼血色。
“這都好幾天了,他成天都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嗎?”趙簡把王寬拉到一邊,小聲問道。
“偶爾也下地活動活動。不過他說渾身無力,隻有躺着才舒服。”王寬回答道。
“隻怕他無力的不隻有身體吧。”趙簡歎口氣,拿出米禽牧北給的那瓶通天丸。前一天她已經驗過,此藥确實無毒,是溫和的補藥。“這瓶藥丸,你讓元仲辛每日服用。但不要告訴他是我給的,就說……就說是你從其他大宋暗探那裡拿到的。”
“為何?”王寬詫異地問道。
“你别問那麼多了。總之能讓他吃下去就好。”
王寬點點頭,卻有些擔憂地看着趙簡。這藥大概率是米禽牧北的了。隻是不知道趙簡做出了什麼讓步,才拿到這藥的。
“這次你孤身一人跟着米禽牧北去涼州,我們實在不放心。元仲辛養着傷,小景盯着準太子妃需要我接應,要不讓薛映偷偷跟着你?”
“你們不必擔心我。我現在好歹是右廂軍的參軍,米禽牧北暫時還不會亂來。右廂軍局勢複雜,你們跟着,反而容易暴露。”
趙簡走進屋子看元仲辛。元仲辛撐着椅背坐起來,胸口還有些發疼。
“你就别亂動了。”趙簡扶着他的肩,在一旁坐下來。
“趙簡,”元仲辛抓着她的手說,“我覺得自己真沒用,殺不了米禽牧北那條毒蛇,還隻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把你帶走卻什麼都做不了。”
“你什麼都不用做,安心養傷就好了。”趙簡溫柔地說道,“我跟他去涼州,也是為大宋進一步刺探軍情,這沒什麼不好的。”
“那我們刺殺元昊的任務呢?這樣一拖再拖,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讓你跟我們一起回大宋?”
“我也不知道米禽牧北為什麼一點計劃都沒有。”趙簡無奈地說道,“他仿佛永遠都有别的事情需要先做。”
“我看他是靠不住了。不如我們自己來計劃吧。”
“你有想法了?”
“不是我,是我們。”元仲辛神秘地笑了笑,讓趙簡把七齋其他人都找來。
“太子大婚?”趙簡聽完他們的計劃之後有些驚訝。
元仲辛得意地說道:“你和米禽牧北的假和親算是泡湯了。可這不還有一場元昊不得不參加的婚禮嗎?”
小景點點頭,接着他的話說:“這次沒移姑娘的嫁衣和嫁妝裡的香料脂粉,都是我們店鋪提供的。我也已經跟沒移家談好,到時候會去幾個幫手,這樣我們就可以混進婚禮了。”
趙簡搖搖頭,“太子大婚必定是戒備最為森嚴的,恐怕很難下手,就算得手也無法脫身。除非……”
“除非甯令哥親自來安排。”王寬接道。
趙簡有些猶豫,“可是甯令哥還不知道我們準備刺殺元昊的事呢。”
“那就讓米禽牧北去跟他說啊!”元仲辛有些急了,“他那麼想弑君奪權,還磨叽些什麼?”
“我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趙簡低頭思索着。
“不管怎麼說,你再去探一下米禽牧北的态度。”王寬說道,“如果可行,我們這邊就要開始準備了。”
“那我再去試試吧。”趙簡勉強答應道。
“你這次去涼州,大概要多久才能回來?”王寬接着問道。
“我估計時間不會太久,最多一兩個月吧。”
“這麼快就能打完仗?”薛映在一旁問道。
趙簡搖搖頭,“我看米禽牧北并不想打仗。他雖然沒告訴我他的具體計劃,但我懷疑他是準備在太子大婚,也就是明年正月之前讓太子帶着功勳回來的。否則,他是不會輕易把甯令哥牽扯進來淌這趟渾水的。”
***
米禽牧北離開水華殿時,天色已漸晚。他剛準備上馬車,卻發現旁邊等着一位小沙彌。
小沙彌雙手合十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沒藏大師有請米禽将軍到戒壇寺一叙。”
沒藏黑雲?她還有臉見我?
米禽牧北沒好氣地回道:“我跟她有什麼好叙的?”
“沒藏大師聽說将軍要出征涼州,特地備了晚宴為将軍踐行。”
原來是為了涼州的事啊,米禽牧北默默冷笑。此時還不能在沒藏家面前露出破綻,他倒想看看這個女人能玩出什麼花來。
“行,那就去戒壇寺吧。”他吩咐侍衛道。
戒壇寺在興慶府的最北端,是元昊稱帝之後才新修的。在京城修這樣一座寺廟,本是為了皇公貴族平日裡祭拜祈福方便。夏的寺廟與中原不同,通常都是男女皆有。和尚尼姑在不同的區域寝食,但侍奉的是同一尊佛,也在同一處念經修行。十年前 ,野利皇後的叔叔野利仁榮主持創造了夏自己的文字,從那以後各大寺廟就開始把漢文的經書翻譯成夏文。戒壇寺作為皇家寺院,承擔了很大一部分工程,野利皇後自己也親自主持過戒壇寺的經書翻譯。野利遇乞被殺之後,他的正房夫人很快也病死了,其他家眷都曾一度流落在外。後來冤屈得平,元昊為了彌補對野利家的虧欠,便同意野利皇後出面安撫她兩個哥哥的家人。當時沒藏黑雲一個人到戒壇寺出家,野利皇後可憐她孤苦無依,就把她接回宮中同住,誰知道元昊後來竟跟她私通起來。野利皇後知道後,一怒之下把沒藏黑雲趕回了戒壇寺。然而讓人萬萬沒想到的是,元昊非但沒有就此罷休,反而變本加厲。他不但繼續到戒壇寺與沒藏黑雲幽會,還堂而皇之地任命她為戒壇寺的住持,号稱“沒藏大師”。堂堂大夏皇家寺廟,就這樣淪為了元昊的後宮,寺中僧尼敢怒不敢言。
自從沒藏黑雲當上戒壇寺的住持,她便大肆翻修寺院,添置各種高檔物品,極盡鋪張排場。米禽牧北乘車到達戒壇寺,剛一出馬車便差點被濃烈的天竺熏香熏暈了頭。門口早就候了另一個小沙彌,領着他穿過磚紅瓦綠的庭院,繞過高大雄偉的寶殿,來到住持居住的大宅院中。院落中央是一座雕花木亭,亭中石桌上擺好了酒菜,旁邊是玲珑精緻的假山和荷塘,這些景緻也是沒藏黑雲叫人擴建出來的。小沙彌把米禽牧北帶到亭子裡,便先行告退了。米禽牧北冷眼看着這些奢華得不像寺院的擺設,還有桌上的大魚大肉,不禁讓他這個不信佛的人都替佛主感到悲哀。
荷塘另一側的回廊中,出現了一個粉色的身影,走起路來風姿綽約,甚至有幾分妖娆。沒藏黑雲雖然名義上出了家,但并沒有剃度,平時在僧衆面前,她也就穿上布袍,裹上頭巾做做樣子。而現在,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半點出家人的影子都沒有。米禽牧北強忍着心中的不适,使勁捏了捏拳頭。
“牧北,你可是我這戒壇寺的稀客啊!”
如果說米禽牧北看着她走過來的樣子還能忍,這一聲扭捏作态的暧昧稱呼,則差點讓他一個踉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