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時沒移皆山已經趁甯令哥一時恍惚抽脫袖口而去,再次關緊了院門。
甯令哥盯着眼前緊閉的大門,回想着沒移皆山方才的話,隻覺一陣頭暈目眩。他本就因為這兩日食不果腹的奔波而十分虛弱,現在支撐他的唯一念頭也徹底崩塌。他腳下一軟,終于暈了過去。
“太子!”米禽牧北從身後一個箭步沖上去将甯令哥抱住。他心疼地看着甯令哥蒼白的臉,卻也沒多說什麼。
“回水華殿。”他平靜地說着,把甯令哥抱上馬,小心翼翼地将他護在懷裡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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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元昊召集朝會,表彰甯令哥在涼州的功績。他内心雖然極不情願,但這麼多大臣上書,也不得不走個過場。
甯令哥本想稱病拒絕出席,但米禽牧北勸他說這是彰顯氣度,拉攏人心的絕佳機會,斷不可放棄。他也隻好硬着頭皮去了。
朝會前,衆多大臣在大殿上見到甯令哥,都紛紛上前問候,全是溢美之詞。甯令哥隻是禮節性地應付,卻掩飾不住自己低落的情緒。衆臣都知曉其中緣由,也識趣地并不過多打擾他,而是在一旁竊竊私語。都說元昊是因為忌憚甯令哥功高,心裡不平衡,才搶了他的未婚妻,借此報複,卻顯得他自己小肚雞腸,做事也越來越荒唐無度。米禽牧北聽着這些議論,不由得勾起一個暗笑。
元昊來了。他在龍椅上正襟危坐,隻是示意内侍宣讀表彰賞賜甯令哥和米禽牧北的聖旨,自己卻一言不發,也不敢正視甯令哥。
聖旨宣讀完,甯令哥機械地叩頭謝恩,卻又重新擡起頭,直視元昊,眼中全是壓制着的怒火。
“父皇可真是給了兒臣一個天大的賞賜啊!”他咬着牙一字一頓地說道。
元昊被甯令哥的眼神灼得如芒在背,又見衆臣們表情複雜,噤若寒蟬,不禁尴尬地擺了擺手,“就這樣吧。散朝!”
甯令哥緩緩起身,看着元昊離去的背影,不由得捏緊了拳頭。他挪着步子朝大殿外走去,臉色鐵青,整個氣場壓抑得像是馬上就要爆炸的炮筒。朝臣們都隻遠遠地向他行禮,沒人敢靠近。
隻有少數幾個大臣對此時的甯令哥并無敬畏和同情,反而有點幸災樂禍。這其中就包括米禽岚邵。
他悠閑地站在大殿門口看着離去的甯令哥,嘴角還帶着一絲詭笑,仿佛在看一出好戲。就在這時,一個陰森森的聲音冷不丁地在他一側響起,讓他頭皮一陣發麻。
“父親大人!”米禽牧北頂着那副标志性的假笑出現在他的身邊。
“哼。”米禽岚邵用不屑掩飾剛才的慌張,“你不去看好你的太子,就不怕他做出什麼傻事?”
“哦?”米禽牧北故作不解道,“請問父親,何謂‘傻事’?”
“你自己心裡清楚!”
米禽牧北低頭一笑,卻回道:“一個父親如此對待自己的兒子,難道就不是傻事嗎?”
米禽岚邵聽出來他是在指桑罵槐地諷刺自己,卻不敢挑明,隻是訓斥道:“你竟敢妄議君上!”說完便要離去。
“哦對了,”米禽牧北卻叫住他,“我想,您可能丢了件東西。”
米禽岚邵回過頭,卻發現米禽牧北伸出一隻手,攤開的掌心托着一個物件,正是他給房當桂平的那塊兵符。
這個房當桂平,當初給他下的明明是密令,沒想到他為了保命,竟然把自己給捅了出來。
米禽岚邵氣急敗壞地一把抓過兵符,卻也無話可說。他知道,米禽牧北是在告誡他,右廂軍已經不是他這個元帥可以直接插手的地方了。
“這麼重要的東西,父親大人可要保管好,下次别又讓人偷了。”米禽牧北滿意地放下手,笑得像隻見到獵物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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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殿中,野利皇後披頭散發地癱坐在榻前,手裡拿着一頂金絲編制,鑲嵌着夜明珠和珍珠的精緻頭冠。甯令哥和米禽牧北一前一後跪在她面前。
因為野利氏無過,甯令哥又剛立了功,元昊迫于壓力不敢廢後。然而他卻宣布要立沒移芝蘭為“新皇後”,還要在天都山為她另建别宮,避開興慶府嘈雜的議論。如此兩後并立,兩宮并建,實在是有史以來聞所未聞。
甯令哥被父奪妻,固然悲憤,但他也想到自己的母親一定也受了不小的打擊。于是朝會之後,便拉着米禽牧北一同來拜見野利皇後。
野利皇後撫摸着手裡的金冠,怅然地說道:“這起雲冠,是我最喜歡的樣式。多年以前,自從我戴上它,君上就下令,舉國之内,任何其他人都不得佩戴此冠。起雲冠,隻能是獨一無二的,隻能是屬于我的。然而現在……呵呵……連這皇後的頭銜,都可以有人與我分享了,而且那人本該是我的兒媳……”
“母後……”甯令哥匍伏在她腳邊,忍不住失聲抽泣。
“想我野利一族,為他們拓跋氏肝腦塗地,付出了多少心血!我叔父野利仁榮,身為三朝元老,為幾代君王開疆擴土,建都城,造文字,乃大夏建國第一功臣。我的兩個哥哥,戎馬一生,輔佐君上抗擊宋遼,助他坐穩帝位。還有你大哥,清廉正直,一心想要改除弊制,繁榮大夏。可是,他們卻一個個地死了……死得含冤九泉,死得不明不白!而現在,我們母子還要受這等羞辱!我們野利家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什麼竟落到如此下場?”
野利皇後越說越傷心,最後與甯令哥抱在一起,母子二人放聲痛哭。
米禽牧北見此般場景,也不禁黯然傷神。但此時他心中所念,遠不止委屈哀傷。耽于一時的情緒,從來都不是他的性格。
他等二人稍稍平靜下來,便開口說道:“皇後娘娘,太子殿下,臣有一言,或可略為寬心。”
野利皇後擦拭着淚水,擡起頭來看着他,“你說。”
“此次君上所為,固然對娘娘和太子傷害極大,但于他自己,卻也是玩火自焚的行為。如今,群臣和百姓大多折服于太子的功績,又更因立新後之事對君上多有诟病,對太子愈加同情。”他看着野利皇後意味深長地說道,“正是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
“你的意思是,我兒或可借此機會,壯大自己的實力?”野利皇後問道。
“或許,還可以做更多。”米禽牧北似乎在暗示着什麼。
甯令哥突然轉過頭,帶着一絲驚恐看着他。米禽牧北便隻是輕輕笑了笑,沒有再說下去。
“牧北啊,”野利皇後似乎并沒有察覺出米禽牧北的深意,“你也算是我們野利家的人了。太子心性溫和,很多時候難免會吃虧。幸好他有你在身邊,否則我真不知道還會發生多少可怕的事……”
“娘娘請放心,”米禽牧北回道,“臣這一生隻會效忠太子,效忠野利家。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定會護太子周全,助太子成就大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