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養了一個月後,米禽牧北雖仍未痊愈,但日常起居已經不成問題。年關前後,右廂軍事務瑣碎繁雜,趙簡成天忙得連去跟七齋過年都差點擠不出時間,以至于竟讓她對米禽牧北在處理這麼多事的同時還有那麼多精力布局搞陰謀感到十分佩服。于是她琢磨着是不是該把這些事交還給米禽牧北,省得自己忙得不可開交,他倒成天清閑自在,不知道又在私底下搞些什麼名堂。
這天,她一大早趕到将軍府,直接去内院找他,可卧房書房都沒見着人。山鸮告訴她,米禽牧北天不亮還沒用過早膳就一個人騎着馬出去了。至于去了哪兒,他沒有告訴任何人。
趙簡一聽頓生狐疑。這傷剛好就坐不住了,難道又在玩什麼詭計?
她來到馬廄,用追蹤術找到了米禽牧北的行迹,便騎上一匹馬跟了過去。
馬蹄的印迹向西出了興慶府,一直延伸到賀蘭山。不過這一次米禽牧北去的不是鳳鳴閣,而是另一條趙簡沒有走過的路。
趙簡一路追蹤過來,穿過一片人迹罕至的山林,來到了一座寺廟。寺廟的門匾上用漢文和夏文寫着“靈慧寺”。這座寺廟古樸典雅,但似乎沒有什麼香火。她一路來到寺廟外的馬廄,看到了米禽牧北常騎的那匹馬。看來,他人就在這寺廟裡。
真是奇怪,米禽牧北不是不信佛嗎?他來寺廟做什麼?
趙簡偷偷摸進靈慧寺,沒見着什麼人。她繼續一路向前,不一會兒來到了一處庭院。這座院落中生長着一些青松翠柏,樹下零零落落的有一些石碑。
石碑?
她很快反應過來,這是一塊墓地。而不遠處的兩塊石碑前,站着一個墨綠色的身影。趙簡一眼就認出來,那就是米禽牧北。
她趕緊躲到一塊較大的石碑後面,探出頭偷偷觀察。
米禽牧北雙手背在身後,神情十分專注,似乎并沒有注意到周圍的動靜。他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兩塊石碑,不知道在沉思些什麼。
那兩塊碑一高一矮。高的上面刻着“平尚清和”,矮的上面刻着“米禽辰朔”,前面都插着三支燃盡的香。
原來這就是米禽牧北母親和大哥的墓地!那今日……
趙簡隻知道米禽牧北的生辰在正月,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到了。難道,今日就是米禽牧北二十歲的生辰,也是他母親和大哥的整歲忌日?
正琢磨着,院門口走進來一個僧人。他身披袈裟,看上去剛過花甲,十分慈祥穩重,應該是位得道高僧。
“你已經多少年沒有來了?”僧人開口道。
米禽牧北轉過身,微微低頭行了一個禮。“不多,也就三年。比我預計的短多了。”他漫不經心地說道。
“你每次來都躲着你父親。今天是你母親二十年和你大哥十年的忌日,你要不要……”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米禽牧北打斷他,“如果你讓我父親知道我來過,以後我就再也不來了。”
“唉……”僧人歎口氣,“你又何必讓他覺得你是個冷漠涼薄絲毫不顧親情的人呢?”
“他怎麼覺得是他的事,我隻是不想自己不痛快罷了。好不容易能有個機會清淨清淨……”
就在這時,一個小沙彌跑了進來。“師父,米禽元帥到了。”
“我也該走了。”米禽牧北立刻說道。
“你先在旁等一等。”那僧人叫住他,“老衲一會兒有樣東西給你。”
米禽牧北有些詫異,但還是點點頭,敏捷地鑽進了旁邊一座簡易的小木屋中。
不一會兒,米禽岚邵來了。他雙手搭在胸前向那僧人行了個禮,“玄澤大師。”
“米禽元帥。”玄澤回禮。他看着墓碑前的兩簇香燼,又立刻解釋道,“這是老衲一早供上的。”
米禽岚邵輕輕點了點頭,并未多問。他自己也取來香點上,俯下身行禮祭拜。
“清和走了二十年了,辰朔也離開十年了……”米禽岚邵站起來,歎口氣道,“留我一個孤零零的老頭在這世上,何其無趣。”
“岚邵,”玄澤突然直呼其名,“你怎麼總是忘了你還有個兒子呢?”
“他?”米禽岚邵不齒地哼一聲,“他能算我的兒子嗎?清和和辰朔就是被他害死的!而他甚至都不來看他們一眼!”
“其實……”玄澤欲言又止,遲疑了一下,“牧北并非你想的那麼一無是處。”
“你又了解他多少?你知道他幹的那些龌龊事嗎?他跟太子居然還……算了,苟且之事,不提也罷!”
“阿彌陀佛……清和在天有靈,也不希望看到你們父子誤解積怨至此……”
“誤解?他生下來就是個妖孽!還有什麼事幹不出來?我米禽家注定了被他害得家破人亡,現在就留下我跟他死磕了!”
“你到現在還相信那個所謂預言……”
“這是命數……你們出家人不是都信這些嗎?”
“此言差矣。”玄澤搖搖頭,“命定無常,皆由因果。若問今日果,昨日做者是;若問明日果,今日做者是。所謂命數,不過是己之所為促成的業報而已。”
米禽岚邵不耐煩地甩了甩衣袖,“我聽不懂你這些因因果果繞來繞去,我隻知道世間萬物都得有它的規矩!他是我兒子,就得有個做兒子的樣!他倒好,生下來就害死他娘,十歲又害死他哥,然後就離家出走,不認我這個爹!你說我能饒得了他嗎?”
“阿彌陀佛……何不放過他,也放過你自己?既然你對他心生厭惡,為何這十年來,都不肯将他過繼,自己再填室續弦呢?”
米禽岚邵轉過頭看着那塊墓碑,一隻手緊緊捏成一個拳頭。“他是清和生下來的骨肉,我不可能把他放走。”
玄澤長歎一口氣,“癡生怨,怨生恨,恨生萬惡。你始終放不下清和,正是這個癡念造就了你的命數啊。”
“我的命數在清和死去的那一天就注定了。時到今日,已經無可改變!”米禽岚邵忿忿地轉身離去,“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