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月圓夜,正是狼群最興奮的時刻。剛才那匹被撕得粉碎的可憐的馬,愈發激起了它們對更多血腥的渴望。大漠中落單的人類,從來都是他們最愛享用的美味。伴随着一聲聲狼嚎,四周越來越多的狼群紛紛趕來,似乎誰也不肯錯過分一杯羹的機會。
元仲辛沒往前沖幾步就遭遇上了那匹頭狼。他确實沒說錯,這些狼比衙内養的惡犬還要大一倍,不但體型龐大,嘴裡的獠牙更是又粗又長。眼前這匹狼,光是四條腿站着就已經有元仲辛的胸口那麼高,而當它擡起前肢撲過來時,瞬間便成為一座直聳雲霄的黑色高塔,遮天蔽月,把身下的獵物籠罩在巨大的陰影之中。
元仲辛在那陰影裡膽戰心驚地舉着劍。他還是個幼童的時候,曾被一群惡犬撲倒在地,要不是元伯鳍及時趕到,他恐怕就要被撕成碎片。那時的他,又瘦又矮,那隻從頭頂撲過來的惡犬簡直就是個龐然大物。而現在,他已是手握長劍的七尺男兒,在面對這匹野狼的時候,竟然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時候,自己又變成了一個渺小無助的孩童,在這兇神惡煞的巨獸面前瑟瑟發抖。
不行!我不能這樣怯懦!更不能讓米禽牧北看笑話!
元仲辛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他迅速估計了一下,如果直接一劍刺向這匹狼,很可能還是會被它壓在身下無法動彈,到時候隻會便宜了其他野狼。于是他飛快地倒向沙地做了一個側滾翻,躲過了這匹狼的猛撲,然後站起來從側面攻擊。這一招果然見效了。那匹狼被刺中背部,頓時見了血,惹得它狂怒地一聲嘶吼。然而,這種狼皮太厚,哪怕是龍吟劍這樣鋒利的寶劍,也無法對它一擊緻命。傷口的疼痛也并未讓它畏縮,反而激發了它的獸性。它轉過身,張着滿嘴獠牙的血盆大口更加兇猛地朝元仲辛撲過來。
元仲辛再次使用躲閃加還擊的戰術。漸漸地,他找到了自己的節奏,也越來越自信。沒想到自己苦練了幾個月的劍法,雖然殺不了米禽牧北,用來殺狼倒還挺有用。米禽牧北果然是比狼更可怕的存在!
那匹狼身上已經中了好幾劍,周身血肉模糊,污血把腳下的沙粒都染成了黑色。它仍然掙紮着向元仲辛一次次地進攻,似乎絲毫感覺不到疼痛。終于,元仲辛趁着它動作越發遲緩之際,找準時機一劍刺破了它的咽喉,頓時血噴如柱。那匹狼再也無法支撐,轟然倒地,一頭栽進了沙堆裡。
總算是殺死了!元仲辛一陣喜悅,幼年時就籠罩在他心裡的那片烏雲仿佛頓時煙消雲散。然而,還沒等他稍作喘息,他就發現了更嚴重的問題。一匹狼倒下了,卻有好幾匹狼同時向他圍過來。而在那些狼身後,還有更多黑黝黝的身影,仿佛無邊無際,一眼望不到盡頭。光是殺掉一隻就如此費勁,沒想到卻越殺越多,這場生死惡戰究竟什麼時候能是個頭?
剛才元仲辛沖上去的時候,米禽牧北并沒有急着跟他一起上前,因為他已經察覺到身後的幾匹狼也正準備撲過來。他轉過身,迅猛地揮劍斬向其中一匹,一下就斬掉了它擡起來的前爪。接着他又朝着另一隻撲過來的狼側身一讓,卻立起劍鋒把那畜牲的肚子拉開一條大口。這連續兩招可謂幹淨利落,直中要害。然而,他的對手不是知道痛會惜命的人,而是被激起了野性毫無怯意的猛獸。那兩隻狼哪怕斷了一爪,哪怕腸肚都拖到了地上,卻還是無知無畏地再次撲過來。隻有讓它們流幹血,心髒停止跳動,才算真正打敗了它們。
米禽牧北好不容易才終于讓這兩隻狼倒在地上無法動彈。他趁這個空當望了一眼元仲辛,卻發現他也陷入了同時跟好幾隻狼纏鬥的狀态,處境甚至比自己這邊還遭。突然,他注意到另一匹狼在元仲辛的背後加速,眼看就要撲上去。而元仲辛卻背對着它跟前面的兩隻狼周旋,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的異樣。
“小心身後!”米禽牧北大喊一聲。
元仲辛似乎聽到了,但他自顧不暇,根本來不及回頭。千鈞一發之際,米禽牧北毫不猶豫地飛身上前,在空中一劍刺向高高躍起來的那匹狼的胸口,并借着沖力用自己的身體狠狠撞上去。尖銳的獠牙掠過元仲辛的後腦勺,卻被米禽牧北推向一邊,接着一人一狼便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那一劍直中野狼的心髒。它慘厲地哀嚎一聲,接着口吐鮮血,渾身僵直。米禽牧北拔出劍,想趕緊從壓在他身上的這堆又臭又重的肉塊下脫身,卻沒想這隻畜牲突然抽起風來,在斷氣之前一口咬在了他的左腿上。鋒利的獠牙深深刺進大腿的血肉中,就這樣死死地紮在裡面,讓米禽牧北一時無法動彈。四周的狼看見終于有人倒地,頓時更加興奮,甚至把元仲辛都撂在了一邊,全都聚攏過來準備享用這個馬上就要到口的獵物。
元仲辛轉過頭看向地上掙紮着拼命想要掰開狼嘴的米禽牧北,這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
剛才難道是米禽牧北救了我?不,這不可能是真的……
他感覺眼前的一切就像做夢一樣。當他再次看過去的時候,卻發現狼群已經向米禽牧北發起了攻擊。米禽牧北隻能坐在地上,一隻手繼續掰着狼嘴,一隻手揮劍左擋右砍吓退狼群,拼死護住自己的要害。然而随着時間的推移,這樣的努力終将是徒勞。那些倒在地上長時間站不起來的人,最後都成了群狼腹中的口糧。
那就讓他去死吧……
一個可怕的念頭從元仲辛腦子裡蹦出來。雖然不能親手報仇,但親眼看着自己的仇人被這些殘忍的野獸生吞活剝,一口一口被扯咬下一塊塊肉,經曆撕心裂肺的痛楚,最後成為一堆白骨,也足夠解恨了。
可是,剛才如果不是因為他,現在躺在地上即将成為一堆白骨的人,就是自己。而且如果他死了,下一個,也就輪到自己了……
“元仲辛!”一聲嘶啞的呼喊像給了元仲辛當頭一棒。米禽牧北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橫眉怒目地瞪了他一眼,眼中有責難,有憤怒,還有絕望,卻唯獨看不到哀求。
那刺眼的目光竟然讓元仲辛有些心虛了。他想起米禽牧北剛才說的話:要想對抗狼群,隻能兩個人合作,把後背交給對方。
原來如此……自己不聽他的話,沖過來單打獨鬥,卻遭到狼群的圍攻,以至于腹背受敵,差點丢了命。所以要想活命,唯一的辦法就是兩人背靠背相互照應身後,不給狼群從背面偷襲的機會。
自己一意孤行,莽撞送死,而米禽牧北卻冒死救了他。雖然米禽牧北是為了增加他自己活命的機會,但不也正說明他剛才說的并肩作戰是真心實意的嗎?
眼看着米禽牧北快要支撐不住了,元仲辛求生的本能終于戰勝了懷疑和恨意。他提起劍沖到米禽牧北身邊,幫他抵擋來自狼群的攻擊,為他掙脫狼口争取時間。
米禽牧北終于用兩隻手掰開了狼嘴,把自己的左腿挪了出來。拔出狼牙的那一瞬間,鮮血順着幾個巨大的窟窿不住地往外流,頓時染紅了他的整個大腿。他顧不上疼,也顧不上止血,而是用劍支撐着站起來,立刻重新投入戰鬥。
“你沒事吧?”元仲辛看着他被染成暗紅還不斷往下滴血的褲腿,忍不住問道。
“别廢話!”米禽牧北卻顯得很不耐煩,甚至懶得看上他一眼,“轉過身去,照我說的做!我們倆的命現在是綁在一起的,要麼一起活,要麼一起死!”
患難與共,生死相依……
元仲辛做夢都想不到,有一天他竟然會跟米禽牧北成為這樣的關系。而且,這樣的合作并不簡單。想要不給狼群可趁之機,兩人必須在向前進攻的同時随時保持跟對方相對的位置,保護好對方身後的空隙,這需要雙方極大的信任和默契。元仲辛一開始還有些躊躇不定,好幾次下意識地想要轉向身後查看,卻反而差點遭狼偷襲。米禽牧北隻好不斷出劍為他解除險情,糾正他的走位和劍法。
“不要老往後看,你身後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