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梁氏夫婦的死已經過去了半月有餘。米禽牧北除了常來陪趙簡和兩個小娃娃識字玩耍,也重新把一些軍務交給她處理。看起來,他似乎是相信趙簡已經動搖立場了。可是趙簡總覺得,他的戒心仍然很重,比如自己親手端來的銀耳燕窩羹,他非要讓瑤瑤先嘗,看似無心之舉,卻處處透着試探與防範。也是了,他那麼謹慎周密的一個人,大敵當前,怎麼可能被自己突如其來的表白沖昏了頭,輕易就放下戒備呢?如此情況下,趙簡隻能處處小心,絲毫不敢輕舉妄動,否則一旦露出半點蛛絲馬迹,就會前功盡棄。她不但需要獲取他更多的信任,還必須尋找一個一擊必殺的時機,一個讓他就算有疑心也無法規避的由頭。
很快便到端午節了。端午節雖然是漢人的節日,但黨項人自唐朝起就受到漢族文化的熏陶,也跟着過同樣的節日,每年還會在黃河上賽龍舟。這日米禽牧北去朝順軍司處理一些事情,趙簡便想帶着兩個娃娃去黃河邊上看熱鬧,讓他們開心開心。
她當初要求自己來保護兩個孩子,确實是因為她對秘閣不放心,怕他們真的把事做絕。這次出行,她也做足了準備,讓紫如帶了十幾人随行,以防不測。
黃河邊上張燈結彩,熱鬧非凡,鼓聲呐喊聲此起彼伏,沿岸人山人海,擠滿了熙熙攘攘的看客。趙簡一手牽着瑤瑤,一手抱着小乙,來到一個觀賽台。這裡是給皇親貴胄們留出的一塊專屬坐席,設在河邊一塊高聳的大岩石上,四周都有護衛戒備。
此處河面開闊平坦,正适合賽龍舟。幾十艘細長的劃艇在寬廣的河面上拉開一片五顔六色的飛梭陣,猶如萬箭齊發,甚是壯觀。兩個娃娃看得興高彩烈,趙簡也漸漸放松了心情,把重重心事都暫時抛在腦後,盡情享受這難得的閑暇。
這一天似乎過得平安順遂,可就在他們準備返程的時候,卻出了事。
從觀賽台下來,四周密密麻麻全是往回走的人群。趙簡正抱着兩個娃娃上馬車,卻聽見周圍一陣騷動,隻見幾個蒙面黑衣人從不同方向沖了過來。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們是沖着自己來的,不,更确切地說是沖着兩個孩子來的。紫如護在她的身旁,立刻與一人交起手來,可其他護衛被人群沖散,一時難以趕到。
趙簡拔出劍,卻不得不顧忌身邊的兩個娃娃,施展不開拳腳。她舉劍擊退一人,便立即回到馬車前,抱起兩個娃娃就往人群裡跑。她沒有别的辦法,隻能靠擁擠的人群來為自己做掩護,希望能夠盡快擺脫刺客。
驚慌失措的人們四處逃散,趙簡混在其中,刺客一時難以近身。她拼命地沿着黃河岸邊往一個山坡上跑,可周圍的人也越來越少。她停下腳步,想回頭看看護衛有沒有趕過來,卻忽然從前方冒出來一個高大的黑衣人,提劍攔在了她的面前。
“把兩個小孩交給我,就讓你走。”黑衣人一開口,趙簡就聽出來了,是花辭樹。
“為什麼你們一定要趕盡殺絕?”趙簡憤怒地問道。
“掌院讓我們幫你添把火。”花辭樹答道。
“不行!無論如何也不能傷害這兩個孩子!”趙簡使不了劍,隻能用雙手牢牢護住兩個被吓得哭都不敢哭的娃娃。
“那就别怪我不客氣了!”
花辭樹說着,猛地一劍刺過來。趙簡艱難地側身躲避,卻被一劍劃在了左臂上,頓時鮮血直流。她走投無路,隻得抱着兩個娃娃跳向一旁陡峭的土坡,朝着黃河岸邊滾了下去。
三人最後在一塊岩石上停了下來,再往前就是滾滾的河水。花辭樹沒有追來。趙簡從堅硬的石頭上爬起來,渾身就像快要散架了一樣。兩個娃娃這時才又疼又怕地哭了起來。
趙簡顧不上檢查自己的傷口,一邊安撫着姐弟倆,一邊帶着他們小心翼翼地沿着河岸往回走。
突然,又有一個黑衣人持劍出現在了他們的前面。趙簡簡直都快絕望了。
“趙姐姐,是我。”那人開口,卻是柳月玲。
趙簡大口喘着氣,“你們是真要殺這兩個孩子嗎?”
柳月玲沉默了片刻,道:“掌院叫我們盡全力,後果不計,能殺……最好……”可她拿劍的手卻漸漸放低了,最後幹脆把劍插回了劍鞘,“唉,你們走吧。”
趙簡長舒一口氣,輕輕說了聲:“謝謝你,小鈴铛。”便抱着兩個娃娃匆忙向前走去。
紫如終于帶着護衛趕到,與剛剛爬上山坡的趙簡彙合。此時趙簡已經精疲力盡,兩個孩子也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隻能嘤嘤地嗚咽。
***
回到參軍府已是傍晚。兩個孩子疲憊不堪,又受了驚吓,趙簡便哄他們早早睡下了。手臂上的傷口不算深,趙簡也沒讓人叫醫官,隻是讓侍從幫着把傷口包紮好。
她打理了一番,又把一直陪在身邊問長問短的父親送回他自己的院子,這才拖着酸痛乏力的軀殼,坐到卧房的窗戶邊發呆。
這次刺殺顯然是為了讓米禽牧北相信趙簡已與秘閣徹底決裂而演的一出苦肉計。可他們一次又一次地拿兩個無辜幼童的性命來做籌碼,這是趙簡不能容忍的。為了對付一個不擇手段的人,就一定要比他更不擇手段嗎?
這時,院外響起的怒罵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是米禽牧北。他一接到消息,便從朝順軍司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
趙簡很少見他對屬下大動肝火,這一次,他的罵聲卻隔着院牆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誰讓你們把參軍和孩子帶出興慶府的?出了這麼大的事,還讓參軍受了傷,你有幾個腦袋來擔這責任?”
“屬下知錯了,請将軍治罪!”是紫如的聲音。
“刺客抓到了嗎?”
“沒……沒有……”
“廢物!每人杖責三十,自己領罰去吧!”
“屬下領命!”
趙簡一聽,趕緊沖了出去,卻一頭撞到已經走進院門口的米禽牧北的懷裡。
“哎!疼!”米禽牧北抱住她,卻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傷口,痛得她叫起來。
“傷到哪裡了?”米禽牧北趕緊撤開雙手,焦急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