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推遲了一個月。
米禽牧北把趙簡留在将軍府養傷,讓她睡在自己的榻上。他本人則在旁邊搭了一張小木床,衣不解帶地日夜守護。
趙簡頭幾天時而清醒時而昏睡,身上還有些發熱,到了夜間更是睡不安穩。米禽牧北也幾乎未合眼,一有動靜就趕緊起來照看,幫她調整姿勢以免壓到傷口,又不斷用涼水替她擦拭發燙的額頭和手心。
米禽牧北依舊公務繁忙。他把所需的公文都搬了過來,把卧房當成書房。趙簡在休息,他就安安靜靜地在一旁看文批閱,隻有與人議事的時候才會離開。每到趙簡服藥的鐘點,他總會準時端着藥出現在她的床邊,親手将湯藥一勺一勺喂她喝下。
這些點點滴滴,趙簡自然都看在眼裡。她漸漸習慣了米禽牧北寸步不離的陪伴,甚至在她半卧床頭默默看着他伏案料理公務,偶爾擡起頭噓寒問暖兩聲的時候,她竟生出了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觸。
如果自己的傷永遠都好不起來,如果大婚不必舉行,是不是就能一直這樣下去?
等等,我在胡思亂想些什麼?——趙簡的心弦像是突然被猛地一撥,發出刺耳的雜音。——難道我真的期望跟米禽牧北過一輩子嗎?
可是,這一切太過美好,美得如夢似幻,又是那麼真切,真得不像是夢境。難道自己真的忍心用那個殘酷的絕殺來把這一切砸得粉碎嗎?
“救一人,毀一人,全在趙施主的一念之間。”
玄澤的那句話又在趙簡的耳邊響起。她突然明白了,這不是一起充滿陰謀和謊言的騙局,而是一場把所有籌碼都擺在明面上的豪賭,賭的就是她的那一念。無論是魏竦,還是米禽牧北,都清楚地看得到每一步的展開,因為所有發生過的事,都是真實的。魏竦及大宋高層對自己和七齋的懷疑打壓是真實的,他要殺梁斌一家以儆效尤也是真實的,而米禽牧北對這些事早就了然于胸。他當然也知道自己态度的轉變是為了完成誅殺他的任務,但他還是義無反顧地朝自己為他挖好的陷阱跳了進來。可他跳下的同時,又把自己也一起拽了下去……
救,還是殺?趙簡萬萬沒有想到,縱然她有萬物阻我不死不屈的堅定意志,卻還是把一道不容違背的聖令變成了一個進退維谷的兩難抉擇。
到最後,她自己竟成了這場賭局決定成敗的唯一籌碼。隻是無論誰會最終勝出,她都已經輸了。
***
在米禽牧北的悉心照料下,趙簡恢複得很快。沒過幾天她便退了燒,傷口也不再持續疼痛。
這日,米禽牧北又出去與人議事。她一個人躺在床上,甚感無聊,就決定下地走走。
她來到桌案前,見上面堆滿了文書,便随手拿起來看。
在這過去的一兩個月裡,夏的政局又發生了劇變。甯令哥在以米禽牧北和沒藏訛龐為首的滿朝文武的簇擁下當上了太子監國,元昊則徹底被架空,成天隻是在天都山别宮尋歡作樂。而此時的米禽牧北,雖然名義上還隻是右廂軍首領,但他的權力已經遠不止控制右廂軍。朝中主要的軍務政務,他都要過問,連大臣們遞給太子監國的重要奏章都要事先經他批閱,再呈報給甯令哥。這一桌案的文書,大多都是那些奏折。
然而,這離他們原本制定的目标,還差最後一步。元昊這些年來荒淫無度,濫殺忠良,早已衆叛親離。但他畢竟是大夏的開國皇帝,親手打下了半壁江山,功績蓋世,無人能比。在夏這個崇尚武力的國度,甯令哥想要完全取代他,沒有足夠的戰功自然難以服衆。隻要元昊還活着,太子監國就已經是甯令哥能達到的權力頂峰。
趙簡剛剛恢複些精力,這些事情想多了頭疼。她放下那些文書,推門走出卧房,想去院子裡轉一轉。
她對将軍府已經很熟悉。至少在地面上,她幾乎不會再迷路,也不會無意間再觸發什麼機關。她走過房前的那片竹林迷宮,再轉過一些七扭八拐的回廊小徑,不知不覺來到了米禽牧北的書房。
書房的門緊閉着。她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想看看米禽牧北在不在,卻聽見裡面傳來話語聲。
“魏竦的行蹤查到了嗎?”是米禽牧北的聲音。趙簡聽他說出那個名字,頓感事情不妙。
“還沒有,不過已經有了一些線索。”一個手下回答道。
“抓緊了。”米禽牧北說道,“他這次來夏,是要擴建大宋在夏的情報網絡。我們不能給他太多時間。”
魏竦居然還有這個意圖?我怎麼不知道?——趙簡驚訝萬分。
“所以隻要抓住了魏竦,我們就可以一舉搗毀大宋的情報網?”
“其實,大宋的情報網不足為懼。抓魏竦的真正目的,是要拿他做文章,為太子與大宋開戰找一個合适的理由。”
什麼?!
趙簡猶如被一道驚雷劈中,趕緊捂住差點叫出聲來的嘴。原來米禽牧北還是沒有放棄挑起與大宋的戰争!
“太子一向喜和不喜戰,怕是不好說服。我們能不能幹脆殺了魏竦,激怒大宋,讓他們先動兵?”
“沒用的。”米禽牧北發出一聲輕笑,“魏竦是秘密潛入夏,大宋自知此事見不得光,定不會因他的死發動戰争。趙祯慫得很,當初在祁川寨殺了陸觀年他連吱一聲都不敢,何況一個潛伏的魏竦?所以,一定要抓活的。”
“屬下懂了。屬下定不辱使命!”
“懂了就好。這一場宋夏之戰,對太子赢得人心至關重要,是為他完成大業最後的關鍵一步,不能有任何差池。”
“可是屬下還有一事不明……”
“何事?”
“将軍大婚在即,而趙參軍,哦不,将軍夫人是大宋郡主,如果這個時候跟大宋開戰,會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