邠州是個閑逸的邊境城市。清晨薄霧中,除了榷場裡陸陸續續出現擺攤的人,大部分人家都還剛從睡夢中醒來。沒有戰事的時候,這慵懶清閑的早晨,可比興慶府甯靜多了。
趙王府倒是一大早就忙碌起來,為趙洪出殡的隊伍在辰時就靜悄悄地出了門。在趙簡的要求下,葬禮一切從簡,沒有鑼鼓喧嚣,也沒有僧道作法,隻是讓府裡的人和米禽牧北帶來的親兵都披麻戴孝,組成一支三十幾人的儀仗,撒着紙錢低調地向北山的墓地前行。
趙洪在邠州十幾年,也結交過不少有頭有臉的人,但從昨日到現在竟沒有一人前來吊唁。大概是朝廷的排擠加上那些惡意诋毀的謠言,讓他們隻顧劃清界限,以免惹上是非。人情冷暖,由此可見一斑。
趙簡對此倒并不在意。她隻想風平浪靜地安葬好父親,不要再出什麼事端,沒有人來搭理再好不過。隻是她也明白,從今以後,邠州也不再是她的家了。
送葬的隊伍在城中緩慢地前行。大街小巷逐漸熱鬧起來,一些百姓也開始出現在街道兩旁圍觀。跟昨天趙簡進城時看到的一樣,人群中有恭敬,有歎惋,但更多的還是面露鄙夷,指指點點。
突然,街道的轉角處出現了一群穿着破爛的人。他們大搖大擺地從路中間走過來,絲毫沒有給送葬隊伍讓道的意思。趙簡一開始以為那隻是一些來讨要賞錢的潑皮,但很快就發現他們來者不善。
帶頭的那個見到趙簡就破口大罵,罵她不孝,叛國,是大宋皇室的敗類。緊接着他身後的潑皮都紛紛沖過來,一邊叫罵一邊扔出石子雞蛋爛菜葉子。
米禽牧北不動聲色地遞了一個眼神,山鸮就帶着人對了上去。
“不要傷他們性命!”趙簡生怕事情鬧大,趕緊喊道。
夏兵倒是聽話,刀都未出鞘,隻是赤手空拳把那幫潑皮幹翻在地。人群起了一些騷動,但看熱鬧的人卻越聚越多。
正待送葬隊伍要繼續前行時,官兵出現了。來得如此迅速,很難讓人不懷疑這些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武威軍在此!何人如此大膽,敢當街毆打百姓?”為首的那個軍官厲聲呵斥道。
趙簡看這人有些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劉管家卻趕緊迎上去,還塞上一袋錢,畢恭畢敬地說道:“見過高都尉!這是王爺的靈車,還望高都尉網開一面。”
高都尉?趙簡想起來了,此人叫高丘萬,曾是武威軍的一個副都尉。秦無涯死後,他倒是升官了。
“王爺?哪個王爺?我怎麼不記得邠州還有個王爺了?”高丘萬傲慢地将錢袋砸回到劉管家身上,砸得他踉跄地後退兩步。
“高都尉,請你明辨是非!”趙簡挺身上前扶住劉管家,“是這些人先來鬧事,我們的人才動手的。就算是尋常百姓出殡,也不該遭受如此對待吧?”
高丘萬邁出兩步,摸着嘴角的小胡子輕蔑地說道:“趙簡郡主,哦不,現在該叫你夏将軍夫人了,你還算是宋人嗎?邠州的百姓都知道你幹了些什麼!我們邠州不歡迎你!”
“不歡迎你!”人群中有人跟着起哄。
“高都尉不歡迎的人應該是在下吧。”米禽牧北走到趙簡身前,擋住了高丘萬咄咄逼人的架勢。
“你就是米禽牧北?”高丘萬的手下意識地摸到了刀柄上,哪怕眼前這個人身上沒有一件兵器。
“正是在下。”米禽牧北右手搭在胸前平和地行了一個禮,“還請高都尉放行,莫要誤了我嶽父下葬的吉時。”
“放行?”高丘萬又趾高氣昂起來,“爾等當街聚衆鬧事,我要将首犯帶回去問話,查明事由!”
這簡直就是無事生非,欺人太甚!
趙簡正欲上前争辯,卻被米禽牧北攔住。隻見他對高丘萬說道:“既然高都尉要抓首犯,那好,打人是我下的令,隻要你放其他人過去,我就跟你們走一趟。”
米禽牧北如此示弱,倒讓高丘萬有些尴尬了。他本是想逼得夏兵和武威軍動手,再把米禽牧北和趙簡抓起來。現在他們就打傷了幾個潑皮,這能治他們什麼罪?
“不行!”他否決道,“你和趙簡都得跟我走,今天這葬禮你們也别想辦了!”
趙簡對他怒目而視,米禽牧北卻笑着搖搖頭。看樣子高丘萬是鐵了心要激怒自己和趙簡,意圖已經再明顯不過了。
王曾,你我雖然已經圖窮見匕首,但在希望宋夏開戰這一點上,還真是一如既往地心有靈犀啊。既然你送上門來,那我就幫你添一把火吧。
米禽牧北做出無奈狀,側過頭對趙簡說:“看來,我們夫妻二人得去一趟武威軍營了。”
“小心有詐!”趙簡幾乎是本能地提醒他,但看到他鎮定自若的神情時卻又感覺多此一舉。這句話,恐怕應該對高丘萬說才對。
高丘萬立刻對武威軍下令:“将兩個首犯緝拿歸案!”
可武威軍剛一過來,夏兵便紛紛拔出刀與他們對峙。
“哎,都把刀放下!”米禽牧北揮着手道,“我們隻是去配合調查,又何必兵戎相見,傷了兩國和氣呢?您說是吧,高都尉?”
米禽牧北笑容滿面,一副息事甯人的态度。高丘萬鐵拳砸在棉花上,越發為難了。上面的命令雖然是讓他激怒米禽牧北和趙簡再抓他們,可現在直接把他們帶走,大概也算完成任務吧。
他仿佛是受到了感染,也不由自主地扯着臉皮笑了笑,手也離開了刀柄,顯然放松了警惕。“那就走吧!”
米禽牧北客氣地點了一下頭,便向他身邊走去。高丘萬完全沒意識到米禽牧北的意圖,還上前一步迎了過來。
趙簡看着米禽牧北成竹在胸的步伐,突然意識到了他想幹什麼,但卻為時已晚。霎那間,隻見米禽牧北臉色驟變,目露殺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出高丘萬腰間的刀,然後鬼魅般地轉到他的身後,抓住他的發髻把刀架上了他的脖子。
“住手!”
趙簡話音還未落,那把刀就割斷了高丘萬的咽喉。高丘萬隻慘叫了短短一聲,便仰頭倒下,口鼻中血噴如注。
“王爺出殡,攔路者死!”米禽牧北把血淋淋的刀扔在高丘萬的屍體上,擡起頭寒光逼人地望向四周,仿佛一尊笑面佛忽地變成了羅刹鬼。“還有誰想去黃泉路上陪王爺?”
這個人殺死武威軍都尉,竟然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輕松。武威軍士兵和圍觀人群見狀,盡皆倉皇逃散,哪裡還敢再來惹這個閻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