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天天地流逝,但對趙簡來說,一切似乎都已停滞不前。起居飲食,她都乖乖地照醫官的囑咐去做,但她每日把自己關在房裡,不是沉沉昏睡,就是坐着發呆,最多也隻會靠在門口回廊的石柱旁漠然地盯着四方院牆上狹小的天空,仿佛真的活成了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金屋嬌妻。
米禽牧北每天都來看她,陪她用晚膳,還總是給她帶一些小玩意兒解悶,什麼九連環、魯班鎖、華容道,圍棋象棋雙陸棋……堆滿了一屋。這些全都是她以前愛玩的,可現在她毫無興趣,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她甚至都不再過問宋夏局勢,或者這方寸之地以外的任何事情。反正隻要米禽牧北每日都出現,她就知道宋夏并未開戰,這就夠了。
這一日,還未到晚膳時間米禽牧北就來了。他顯得有些興奮,一進門就拉起趙簡的手往屋外走。他們來到内院門口,那裡是一片竹林迷宮,竹林旁還有一座石亭。趙簡走進亭子,一眼便看見中間的石桌上放了一張巨大的沙盤,比她在邠州見到的那兩個還要大,地形也更豐富。
米禽牧北把她帶到沙盤旁,拿起一支小旗子遞到她的手上,“這是我親自設計的,融合了宋夏遼邊境上的一些典型地貌,更加真實有趣。娘子要不要玩玩?”
趙簡看了看沙盤,又低下頭用手指搓着小旗的木棍來回打轉。沉默了一陣,她把小旗放回沙盤裡,淡淡地說道:“不想玩。”
“阿簡!”米禽牧北攔住想要轉身離開的她,“你就不想……試試嗎?你以前都那麼喜歡,現在一定能重新找回興趣的。”
他抓住趙簡的手臂,撲閃着明亮的眸子,顯得十分真誠。趙簡卻有氣無力地說道:“我餓了,用膳吧。”
米禽牧北隻好尴尬地放開她的手,“呃……好……”
米禽牧北吩咐廚房把晚膳提前送過來。豐盛的菜肴擺了一大桌,他也不停地給趙簡夾菜。趙簡一聲不吭地吃着,每樣菜卻都隻吃一小口,很快便放下筷子,“我吃好了。”
每日都是這樣的情形。趙簡總是面無表情地說着同樣的兩三句話,剩下的就是按部就班地完成例行日常,然後沉默不語地坐着。
米禽牧北叫人把飯菜收走,又在桌上擺開棋盤。他見趙簡不願與他對弈,便一邊擺弄棋子,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找些話題跟她聊。可無論他說什麼,趙簡的回應都很冷淡,最多隻是“嗯” 一聲。
啪!
一顆棋子砸到棋盤上,引得趙簡微微側目。米禽牧北懊惱地盯着落下的那顆棋子,一隻手僵在棋盤上方,似乎在壓抑内心的火氣。他握緊拳頭收回手,深吸一口氣,這才漸漸地放松下來。接着他站起身,一步一步慢慢地朝趙簡走來。
趙簡突然感到一陣戰栗。她忍不住避開米禽牧北的眼神——雖然那眼神并不淩厲,甚至有些淡淡的憂郁。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麼,隻是莫名地想趕緊逃走。
就在米禽牧北走到她身邊,想伸手撫上她的肩時,她猛地站起來後退兩步,眼神陌生而惶惑。
“你怎麼了?”米禽牧北失落地縮回手,“我隻是看天色還早,想帶你四處走走。”
“不用了。”趙簡用顫抖的聲音說道,“我困了,想早點睡。”
米禽牧北有些不知所措,“那好吧,你安心歇息……”他知道趙簡又下逐客令了,隻能落寞地轉身離去。走到門口時,他回過頭說:“我明日無事,想帶你出去散散心,你準備一下吧。”
“嗯。”趙簡木然地點了點頭。
***
米禽牧北帶着趙簡再次來到了賀蘭山北面的草原。
在山口下了馬車,他抱着趙簡同騎一匹馬走向草原深處。這裡有他此生最甜美的記憶,有隻屬于他們兩人的那抹笛聲,那叢芳草,那片星空。
馬兒在廣袤的草地上一路奔跑,沒過多久便到達了他們當初遇到牧羊老人的那塊大石頭旁。
“還記得這兒嗎?”米禽牧北跳下馬,把趙簡抱下來,滿懷期待地看着她。
趙簡什麼也沒說,隻是呆呆地向四處看了看,仿佛在打量一個十分陌生的環境。
一望無際的草原還是那麼甯靜,潺潺的溪水還是那麼清澈,遠處的賀蘭山還是那麼巍峨。隻是時值深秋,草都已經枯黃,牧羊人和他的羊群也不見了蹤影。
米禽牧北牽着趙簡的手帶她走到那塊石頭上坐下,随後,像變戲法一樣,他從懷裡掏出了牧羊人送他的那支骨笛。
“我說過,我一定要學會它,然後吹給你聽。”他舉起骨笛對身旁的趙簡溫柔地一笑。
接着他把笛子湊到嘴邊,竟真的斷斷續續地吹了起來。那是一首黨項民謠,一開始有些磕磕絆絆,但很快便形成了流暢的旋律,雖然沒有太多技巧,卻也吹出了悠遠纏綿之意。
趙簡這時才露出一點驚訝的表情。原來米禽牧北一直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偷偷練習吹笛子。
吹笛的男孩已經陶醉在了自己的笛聲中。他的眼前仿佛再次出現了那個在碧草藍天的擁抱下像一團炙熱的火焰一樣縱情歡跳的紅衣少女;那女孩聽到笛聲,漸漸安靜下來,側耳聆聽,如癡如醉;她深情地望着他,展開雙臂向他撲過來,摟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耳邊輕輕吐出情意綿綿的三個字:“我願意……”
而此時,坐在他旁邊的趙簡卻開始慌亂起來。她呼吸越來越急促,手心直冒冷汗,淚水也不受控制地湧向眼眶。
米禽牧北,為什麼你還要這樣折磨我?你明知道我都是騙你的……
“别吹了!”她突然像受到驚吓一樣捂住耳朵跑開了。
米禽牧北的笛聲被打斷,把他重新拉回到冰冷的現實。他茫然地放下笛子問道:“怎麼了?是我……吹得太難聽了嗎?”
眼前的這個女孩一身灰白素裙,腳下踩着一片枯草,頭頂也是陰沉壓抑的烏雲。她微啟雙唇,卻無法言語,單薄的身軀在蕭瑟的秋風中不停顫抖,噙滿淚水的眼眸裡是深不見底的哀痛。
“阿簡……”米禽牧北走到她身邊,輕輕摟住她的肩,“哪兒不舒服嗎?”
這時,一陣涼風刮過,幾顆細小的雨滴拍打在他的臉上。“呵,真是不巧,今天天公不作美呢。我們回去吧。”他無奈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