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飄起了零星的雪花,靜悄悄地落向大地。這是興慶府入冬後的第一場雪,比往年來得溫和了許多。
米禽牧北從宮中歸來。他身披一件紫色的貂皮羊絨披風,神色淩厲地跳下馬車,大步跨進将軍府的大門。寬大的披風在他身後掀起滾滾波浪。
最近煩心的事不少。朝中一直都有對他不滿的人,這次借着跟大宋的争端,他們雖然敢怒不敢言,卻試圖暗中上書元昊請求罷免他并收回太子的監國之權。幸好發現得及時,他讓人截下了密信,又找各種理由處理掉了那些大臣。不過,他雖仍掌控着全局,讓朝中隻有支持他和甯令哥的聲音,卻也能感覺到這底下越來越洶湧的暗流。他的身後有一群在暗中環伺的餓狼,一旦他露出破綻,狼群便會群起而攻之,把他撕得粉碎。
元昊活着始終是個隐患,如果太子能狠下心該多好……
他滿腦子朝堂上的明争暗鬥,卻在看見紫如匆匆跑過來跪下禀報的時候将它們全都抛到了腦後。
“出什麼事了?”他急切地問道。平時都是他回府後去内院詢問情況,這一次紫如主動跑來找他,看來是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事。
還好,紫如擡起頭的時候,表情是松弛的,“啟禀将軍,夫人說她想吃橘子,隻是宋夏貿易現在幾乎中斷,入冬之後興慶府難以買到新鮮水果,屬下隻能來請将軍做主。”
米禽牧北松了一口氣,輕笑道:“小事一樁,我會讓人去弄到最好的洞庭橘。”說完,他突然回過神來,“等等,夫人主動說的她想吃橘子?”
紫如點點頭,“對。夫人這幾天胃口變得比以前好了,似乎心情也愉快了一些。”
“真的嗎?”米禽牧北一聽,頓時說不出的喜悅。他顧不上更衣打理,幾乎是小跑着一路向卧房而去。
他從未像現在這樣覺得這竹林迷宮轉起來如此煩人,真想直接把這些竹子都砍光。終于走出了竹林,他剛向前踏了一步,卻趕緊把腳收回來,轉身躲在了一叢竹子的後面。
他一眼就看到了亭子裡那個紅色的身影。
趙簡正站在那張巨大的沙盤旁邊,手裡捏着一把各色旗子,全神貫注地一邊思考,一邊把它門插在不同的地勢上,仿佛是在排兵布陣。不一會兒,她用指背輕輕托住自己的下巴,露出了一個惬意的微笑。
米禽牧北使勁眨了眨眸子,以為自己看花眼了。可那笑容那麼真切,就像當年他們在邠州驿館裡,趙簡面對沙盤胸有成竹的微笑一樣。
這又是一個夢嗎,還是過去的那個阿簡真的回來了?
他睜着發紅的雙眼目不轉睛地盯着亭子裡的那個少女,生怕她下一秒就消失了。他不敢走出來,不敢讓趙簡發現自己。他想在這個幻覺消失之前多看上幾眼。
一陣風吹過,卷起雪花拍打在他的臉側,帶來一絲寒意。亭子裡也透了風,趙簡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她的一身紅裙雖是加厚的款式,但在雪天裡還是略顯單薄。
米禽牧北終于不再躲藏,摘下自己的披風走了過去。
正專心看着沙盤的趙簡隻覺得後背一暖。她驚訝地回過頭,在看到米禽牧北的一瞬間卻退開了兩步。
臉上的笑容重新凝固成了寒冰,趙簡冷冷地問道:“你怎麼來了?”
米禽牧北心裡一沉,卻還是保持着眼中的柔情,小心翼翼地說道:“下雪了,當心着涼。”他又走上前把披風搭在了趙簡的背上。
這一次趙簡沒有再拒絕。帶着米禽牧北體溫的披風裹住她的全身,她擡起頭,眼神深邃得難以捉摸。
“我問過紫如了,聽說大宋答應了你提出的條件。”她平靜地說道。
米禽牧北一愣,沒想到她開口就提這件事。“你都……知道了?”
趙簡輕歎出一口氣,“既然官家都答應了,我也無話可說。”
她扯了扯披風,走到亭邊,望着在空中打轉的片片雪花,“興慶府的冬天太冷了。等邠州歸了夏,我想回去住上一段時間。”
米禽牧北心裡啪嗒一聲,像是有一條把他捆得死死的繩索突然斷裂了。他頓時感覺全身的血又開始流淌起來,陣陣暖流在胸中回蕩。
“我也正有此意!”他露出情不自禁的笑容,上前一步走到趙簡身邊,想伸手卻又有些膽怯,“阿簡,你真的肯原諒我,接受我了?”
趙簡轉過頭看了他一眼,眼底波瀾不驚,“我是跟我自己和解了,不是跟你。我隻是想通了,我跟你鬥沒有絲毫勝算,既然不能死,我也不想活得那麼累。現在你跟大宋之間已經分出了勝負,我們再僵持下去也沒有意義。如果能用我一生的幸福換來宋夏長久的安甯,我可以認命。隻是,你能承諾從今以後不再跟大宋起争端嗎?”
趙簡用一種言無二價的眼神看着米禽牧北,讓他心裡不禁生出些酸澀。看來趙簡還是把他們的關系當成了交易,但這已經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