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三千同胞,為了大宋,自己的身家性命何足道哉?
這一局,她要押上她早已殘破不堪的一切,飛蛾撲火,蠟炬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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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日子,米禽牧北和趙簡又恢複了共用晚膳。他們現在倒可以稱得上“相敬如賓”,雖然話不多,但總算能夠心平氣和地交談了。
轉眼就到了冬至節的前夜。
節前有很多事需要籌備,米禽牧北忙了一整天,天黑了才回來,便沒有跟趙簡一起用膳。
可就在他回到廂房不久,趙簡卻來了。他很是驚訝,因為趙簡一向都不會來廂房的。現在,她不僅大晚上地跑來,手裡還擰着……兩個大酒壇子?
“這麼晚了,你這是要……”米禽牧北站在房門口一臉莫名地看着她。
“找你喝酒。”趙簡徑直走進來,把兩個酒壇子往前屋的桌上重重地一放。
什麼情況?米禽牧北眉頭一皺,此事肯定不簡單。
“娘子想喝酒,怎麼不早說呢?”他為難地笑道,“明日我們得早起去天都山參加冬日宴。要不,還是改天吧。”
“正因為明天是冬至,我才來找你。”趙簡自顧自地拉了椅子在桌邊坐下,“冬至是一年之中夜最長的一天。你别看現在天黑了,時辰還早着呢。漫漫長夜,一個人過多沒意思。”
嗯?米禽牧北眉梢一擡,走過來貼到她身邊,撐着桌沿低頭湊近了臉,玩味地問道:“娘子莫不是想……投懷送抱?”
趙簡冷冷地推開他的臉,“我隻是來找你喝酒的,休要打别的主意。”
米禽牧北讪笑一聲,站直了身子,突然聞到了桌上飄過來的酒香。
“你從地窖裡偷了我的桂花釀?”他故意撅起嘴,巴巴地眨了兩下眼睛。
“拿你兩壇酒怎麼了?這麼小氣!”趙簡白了他一眼。
米禽牧北在她旁邊坐下,轉嗔為笑道:“我是想說,娘子好眼光,這可是我最好的酒。不過這酒烈性,你拿這麼兩大壇來……”
“你不是喝不醉嗎?怎麼,我都不怕,你怕了?”
趙簡說着,就打開了一壇酒的蓋子,頓時桂花味的酒香四溢,在房間裡彌漫開來。她又取下壇子旁邊吊着的兩個碗,盛滿瓊漿,端起一隻遞給米禽牧北。
“來,幹了!”容态甚是豪爽。
米禽牧北接過碗,不可思議地看着她,實在琢磨不透她究竟想幹什麼。但看着這樣的趙簡,又讓他忍不住神魂颠倒,心癢難耐。
趙簡端起碗一飲而盡,米禽牧北也隻得作陪。
“娘子今天好興緻啊。”他不動聲色地微笑着。
“好久沒喝酒了,痛快!”趙簡一個勁地跟他對飲,不一會兒就灌下去好幾碗。她開始晃晃悠悠起來,眼看着連坐都快坐不穩了。
米禽牧北趕緊扶了她一把,她順勢拽過他的手,把他拉到跟前。
“米禽牧北,”趙簡胡亂抓住他的前襟,直勾勾地看着他,绯紅的臉龐散發着誘人的光澤,“你究竟喜歡我什麼啊?”
米禽牧北一顆心猛地撲騰起來,沒有被酒勁染紅的臉也開始發燙。“這還用問嗎?”他柔聲答道,貪婪地呼吸着趙簡身上夾雜着桂花香的紅梅熏香的味道,眼神越發迷離。
可趙簡立刻又若無其事地推開了他,“我知道,你喜歡本郡主聰明美貌獨立強勢,可你們夏有那麼多聰明美貌獨立強勢的女子,你為什麼不去喜歡她們啊?”
米禽牧北聽此一問,倒認真起來,“集聰明美貌于一體,我還真沒見過有誰比得過娘子。至于獨立強勢,這不一樣。黨項女子能如此,是因為她們有跟男子一樣的地位,不需要再去争取什麼。而你,卻是在重重束縛之下離經叛道,百折不撓,走出了自己的路。”
“你說得……不對!”趙簡晃悠悠地擺了擺手,“黨項女子雖然是比我們大宋女子幸運一些,但要說她們的地位跟男子一樣,錯!大錯特錯!”
“哦?娘子有何高見?”米禽牧北饒有興趣地問道。
“我問你,為什麼即便是在夏,女人也隻能嫁一個夫君,而男人卻可以光明正大地三妻四妾?”趙簡氣呼呼地盯着他,“真要有一樣的地位,為什麼女子就不能同時有好幾個丈夫?”
米禽牧北一愣,“娘子這想法……還真是……驚世駭俗啊……反正,我這輩子,隻會有你一個……”
“還有!”趙簡并不在意他的告白,直接舉起一隻手打斷道,“在你們夏,女子可以稱王稱帝嗎?隻要皇位傳男不傳女,男女就不可能平等。女子的地位再高,也隻不過是男人恩賜的!”
她越說越激動,噌地站起來坐到了桌子上。
“隻有等到天下大同的那一天,女子才能真正擁有和男子同等的地位!為那個完美的世界幹杯!”她幹脆抱起桌上的酒壇子,向空中一舉,然後直接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
“哎,你不能再喝了!”米禽牧北趕緊搶走她手中的酒壇,雙手扶住她的肩,忍俊不禁地看着她醉醺醺的樣子,“阿簡,你是怎麼了?你來找我喝酒,不會就是為了跟我聊女子地位的問題吧?”
“昂?”趙簡迷迷糊糊地看着他,打了一個酒嗝,卻傻笑起來。
笑了半天,她伸手吊住米禽牧北的後頸,舌頭打着結,“我想起來了……明天我要是醉得起不來,就不用跟你去冬日宴上裝恩愛夫妻了!”
雖然舉止親密,這話卻讓米禽牧北的心涼了半截,“你就這麼讨厭我們的夫妻名分嗎?”
“讨厭?”趙簡擡起頭,突然目露兇光,“不,是恨,我恨不得……”她猛地勒住手底下的脖子一拽,翻過身來把毫無防備的米禽牧北按倒在了桌上。
米禽牧北感覺咽喉被死死卡住,無法呼吸,卻沒有反抗,隻是憋着氣沙啞地喊了一聲:“阿簡……”眼中頓時噙滿了淚水。
趙簡蜷起腿壓在他的肚子上,使出全身力氣狠狠地往下掐。可漸漸地,她的眼角閃爍出淚光,不知不覺松開了手。
米禽牧北終于緩過氣來,艱難地咳了幾聲。趙簡看着這張又愛又恨的臉,此刻漲得通紅,寫滿了無助,不禁又有些心疼。
“疼嗎?”她用指肚輕輕觸摸着細長的頸脖上半圈烏青的勒痕。
米禽牧北喘着氣,癡癡地看着她,“隻要娘子高興……”
趙簡的指尖緩緩下移,劃過他的喉結、鎖骨,撥開他的衽襟……
“其實我……我……”她欲言又止,卻又恍惚起來,聲音也越來越模糊,“我好困……”
說着,她軟綿綿地趴下來,稀裡糊塗地把臉埋進米禽牧北半敞着的胸口,頃刻間竟響起了細微的呼噜聲。
米禽牧北怔怔地躺在桌上,還沒回過神來,一顆心仍劇烈地跳個不停。他小心翼翼地抱住像小貓一樣在他懷裡沉沉睡去的趙簡,一時間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