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祁連山高聳入雲,延綿不斷的山峰被皚皚冬雪覆上一層白紗。山腳下一望無際的草場雖已枯黃,卻仍有成百上千高大的戰馬在上面悠閑地吃草飲水,奔騰嬉鬧。昔日的戰場,在恢複甯靜之後重新成為畜牧養馬的膏腴之地。
米禽牧北正沿着這片草場,朝祁連山的方向策馬揚鞭,迎風飛馳。
五年前,他正是在這片曠野之上焦急等待着去勸降叛軍的趙簡。那一日,他罕見地為自己的計劃提心吊膽,魂不守舍,直到最後趙簡平安歸來,他又高興得像個孩子。
在那個被火把照亮的草原之夜,他和趙簡在千軍萬馬的注目下,在甯令哥祝福的微笑中,緊緊相擁。
往事曆曆在目,卻如夢幻泡影,早已随風消散。如今他再次踏上這片土地,已是孤身一人。
到達祁連山腳,他繼續往深山行進。上山路途崎岖,他隻能牽着馬緩慢地攀爬,沿着隻有他能識别的暗号,走了快一個時辰才到達一處隐蔽在山腰的屋舍。
他三短兩長敲響院門,不一會兒,院門打開,山鸮迎了出來。
“參見閣主!”盡管米禽牧北還帶着面具,山鸮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點點頭,把缰繩交給山鸮,正準備摘下面具,身後卻傳來嗖嗖的風聲。
一把橫刀從還未來得及關上的院門外向他刺來,拿刀的是一個身姿矯健的蒙面人。
“閣主小心!”山鸮一把推開他,挺身替他擋刀。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山鸮來不及拔刀,被利刃刺破右肩窩。
蒙面人看到山鸮的臉時愣了片刻,卻又馬上拔出刀,扔下他繼續追殺米禽牧北。米禽牧北躲閃到一旁,連忙擡手從袖中放出幾枚柳葉镖,誰知那蒙面人刀法甚是厲害,竟統統擋掉。
米禽牧北看這迅猛的刀法,分明就是軍中的招式。難道是毛龐米勒派來的殺手?不應該啊……
他跑向堂屋前的檐柱,蒙面人很快追到,狠狠一刀砍來,卻被他靈活地躲過,砍在了柱子上。
那人有些心急,抽刀再砍時尖聲怒吼道:“還我爺爺命來!”
原來是寶引秀和!
米禽牧北連忙望着她道:“等等……”話音未落,刀鋒卻先落下,直接砍在他的臉上,将面具劈成兩半。
他一個踉跄向後倒退幾步,發絲淩亂地飄散。待他驚魂未定地擡起頭,面具底下,是一張還化着燒傷妝的臉。
“梁懷甯,你的臉果然跟你的心一樣醜陋!”寶引秀和怒氣沖沖地又向他刺來。
米禽牧北來不及撕掉自己的僞裝,情急之下,隻得趕緊喊道:“你爺爺沒死!”
“你說什麼?”刀尖停在了他的咽喉前,寶引秀和一把扯下面罩,睜大眼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卻随即轉念斥道:“想拖延時間等同夥來救你?哼,我不會再上當了!等我殺了你,再捉住你的同夥審問,看你們在這深山搞什麼陰謀!”
她舉刀再向米禽牧北揮去,一個老者的聲音終于從背後傳來:“秀和,快住手!”
寶引秀和僵住了。她震驚地轉過頭,隻見兩個人從後院的回廊上匆匆跑來。冬日溫暖的陽光,正映照在那張熟悉的布滿滄桑的臉上。
“爺爺?”她怔怔地看着那位老人,手中的刀咣當一聲落在地上。
“秀和,是我啊!”寶引未央激動地向她伸出雙手。
“爺爺!”寶引秀和哭喊着沖過去,一把抱住他,淚如泉湧,“爺爺,你真的還活着……”
“傻孩子,你受委屈了。”寶引未央憐愛地撫摸着她的頭。
“這下,你總該信了吧?”米禽牧北終于有機會把臉上的凝膠撕下來,餘悸未了,不由得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寶引秀和這才擡起頭看他,卻又是一臉錯愕,“你……你是……米禽将軍?”
“哎,”米禽牧北自嘲地歎口氣,“寶引秀和,你能耐挺大啊。我本來安排了人在流放途中将你救走,沒想到你自己逃出來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寶引秀和退後兩步,看看米禽牧北,又看看寶引未央,發懵的眼神中竟帶着些驚恐,“你們怎麼都還在?我是在做夢,還是已經……”
“已經不在人世了?”米禽牧北忍不住打趣,又擡起眉心不陰不陽地說道,“你不但自己逃了出來,還一路跟蹤我到這兒,差點要了我的命。這麼厲害,哪兒那麼容易死啊?”
“還刺了我一刀呢……”山鸮捂着右肩窩,委屈地在一旁說道,“寶引秀和,你怎麼就沒認出我來呢?”
“我……”寶引秀和頓時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窘迫地嘟了嘟嘴,“我怎麼能想到是你們……我還以為隻是長得像呢。”她突然忿忿地直視米禽牧北,“還不都怪米禽将軍!從興慶府到涼州,你有那麼多機會告訴我真相,為什麼不說?”
米禽牧北一愣,怎麼他差點被殺,倒成了他自己的錯了?不過他們當中,就寶引秀和一個人被蒙在鼓裡這麼久,的确有些對不住她。他咳了兩聲,略微心虛地說道:“寶引指揮使是性情中人,我怕你知道真相之後,騙不過沒藏訛龐。”
“信不過我的演技?”寶引秀和越發不服氣了。
“事關重大,必須确保萬無一失。再好的演技,又哪裡比得上真情流露呢?”米禽牧北誠懇地解釋,又颔首一拜,“瞞你這麼久,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
“行了行了,我腦子還糊塗着呢。”寶引秀和局促地擺擺手。她也發現,自己心中的疑團太多,要讓米禽牧北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險跟自己解釋清楚,的确太為難他了。
她皺起眉頭,似乎不知道這麼多問題該從何處問起,便挑了一個最緊迫的問道:“我爺爺是沒事了,可你昨天的确是活活燒死了一個人,那人又是誰?”
“寶引女俠放心,絕不是什麼無辜百姓。”米禽牧北拉長了聲音說道,“他是西涼軍大牢裡一個偷跑出軍營奸殺幼女的死囚。拿他來做替身可是經過了寶引将軍的允許。”
寶引秀和點點頭,“雖然殘忍了點,這人倒是死有餘辜。诶不對啊,”她又忽然想道,“我看到被燒死的明明是位頭發花白的老人。”
米禽牧北微微一笑,“那是用銀色的馬鬃扮成白發,混紮在了頭上。”
“呵,将軍好手段,害我白白替這人渣流了那麼多淚。”寶引秀和又氣鼓鼓地翻了個白眼。
“那我再向女俠賠不是?”米禽牧北挑了挑眉。
“還有柳葉溝!”寶引秀和又追問道,“你對那些村民說的可是事實?遼軍真的是你故意引過去的?”
聽到這個問題,米禽牧北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是。”他沉默片刻後答道。
“為什麼?就為了制造機會接近沒藏兄妹?”寶引秀和面露鄙夷之色。
米禽牧北不答,山鸮卻忍不住說道:“是為了攤糧城!”
寶引秀和這才松開緊簇的眉頭,“攤糧城?對了,我記得當時好像是有線報,說那支遼軍是被派去攻打攤糧城的,怎麼就到了柳葉溝?原來是你……”
“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米禽牧北瞪了山鸮一眼,“無論出于什麼原因,都是我把戰火引到了柳葉溝,他們恨我是應該的。”
“所以你帶沒水正茂他們來指認我,其實是為了找一個理由讓太後赦免他們的罪?”寶引秀和恍然大悟,“你明明是在救他們,為什麼要故意說那些話讓他們恨你?”
米禽牧北淡淡一笑,“因為隻有讓他們覺得自己也是受害者,他們才不會因為出賣了你而背上自責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