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血衣仙君再睜眼時,發現自己正依靠在一棵大樹下,陽光透過斑駁樹影灑在身上,溫暖,惬意。
這是哪兒?
鬼蜮怎麼會有太陽?
墨塵迷茫地仰起頭,隻見上方并非什麼藍天晴日,而是一面巨大的彩繪天頂,天頂正中畫着一輪赤金暖日畫,暖日旁側伴着飄逸流雲。
果然還是在地宮……
星遙!
墨塵一瞬間清醒了,急急落下眼,轉頭望向身邊。
糟了!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離星遙不在!
一股寒意從頭頂直灌墨塵足底,他惶惶起身,可剛剛站起來,便立馬摔回到地上。
他感覺自己的雙腿一點力氣都使不出,渾身上下痛到不行,體内的筋脈、骨骼似乎是又斷過一輪,隻不過,因為睡了太久,大部分已經初步愈合。
墨塵心裡惦記着離星遙,他顧不得身體上的異樣,以鎖鍊作為支撐,勉強重新站起,而後快速環視四周,隻見此地異常空曠,除了自己背後的古柏外,便隻有一汪廣闊清池。
他踱步到池邊,池水澄澈見底,藏不得人。
不在水裡,那便應是在樹上了!
墨塵回到古柏下,縱着玄鍊飛至樹梢。他小心翼翼地撥開一叢又一叢的柏葉,不停默聲叨念:星遙,别吓我,你一定要在這裡啊!
終于,當最後一團綠色撤檔被掀開時,墨塵徹底慌了神——樹上沒有人!離星遙到底去哪兒了?
墨塵趕緊下樹,搜找起連接其他區域的通道,可找了半天,什麼都沒有!
自己被困在這個古怪的地方了,而離星遙又沒了蹤影!
他不死心地架着鎖鍊圍着清池一圈一圈地轉、一圈一圈地找,邊走邊大聲呼喚着心上人的名字,一直喊到嗓子啞血,也無人回應。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過去,地宮天頂的彩繪從暖日流雲變成了皓月星辰。
清冷月光下,傷痕累累的仙君再也撐不住了,頹然地跌坐在池邊,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眼淚一顆顆地往下掉。
星遙走了。
星遙是覺得我沒有用了,所以不想讓我繼續護送他了。
他要留我在這裡自生自滅,他甚至不願意親手給我一個了結……
古柏之上,藏在枝丫間的少年,沉默地觀看着樹下發生的一切,他撤掉了隐身秘法,悄然出現在傷心者背後。
傷心者有所感應,立刻回頭,紅着眼睛與少年四目相望。
離星遙靜靜地注視着眼前人,眸中沒了往日的憎惡,隻有深深的不解,他輕聲問道:“你哭什麼?”
墨塵倉促擦掉臉上淚水,依靠鎖鍊站起來,反問對方:“你去哪兒了?”
離星遙沖古柏方向揚了揚頭:“在樹上睡了一會兒。”
墨塵:“不可能,我之前明明找過樹上的!”
離星遙随意敷衍道:“那是你沒找仔細。”
墨塵聞言垂下頭,不作争辯。
星遙方才在哪兒都沒關系,隻要還肯出來就好。
各懷心思的兩人一時不再交談,半晌後,離星遙再次率先開口:“在祭壇時,你突然發什麼瘋?你是不是把我當成别人了?”
“沒有。”
“把頭擡起來,看着我說!”
墨塵微微擡眼,餘光掠過少年的臉龐,少年臉上,是猶疑,是動搖。
怎麼會這樣?!
不行啊,星遙,你不可以動搖,更不可以對我心慈。
你若對我心慈,便是對自己殘忍。
墨塵迅速眨掉眼中殘餘淚液,掐着手指,擡起頭正視對方,嘴角拉出一個讨人厭地弧度:
“都說了是你多心,不管是在幻境,還是在祭壇,我全認得很清。我先前情緒激動,不過是托你給我吃得那顆珠子的福,讓我一時之間壓制不住對你的恨意罷了。”
離星遙不信,大步上前,盯着對方眼睛質道:“你真得那麼恨我?那我掉下油鍋的時候,你為什麼……”
“離星遙!”墨塵快聲打斷,星遙不能再說下去,更不該再想下去了。
“你翻來覆去地究竟想問什麼?想證明我在乎你?呵,别逗了!你自作多情也該有個限度。”
“……”
離星遙噎住,神色驟然一暗,雙唇緊緊抿起,硬生生把想說的話吞回喉嚨。
他的反應,墨塵看在眼裡,痛如刀絞,但仍是狠着心,一字一句地繼續道:
“離星遙,你聽清楚了,我喜歡的人隻有離星嶼。我從來,從來,沒有對你産生過超出友情以外的其他感情。”
“麻煩你記住,你和我現在是仇人,你死我活的仇人。你恨我,我也恨你。我做得一切都是為了完成我自己的複仇,和你沒關系,你别再對我抱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了!”
我……不值得你餘下丁點愛意。
墨塵說完,離星遙的心沉了,他顫抖的眼睫不自覺閉上,又很快睜開。
他将背脊挺得筆直,寒聲道:“你放心好了,我對你唯一的幻想,就是在想該如何讓你生不如死!”
墨塵聳肩輕笑:“那樣最好。行了,無聊的話題就說到這兒吧。這裡就是最後一層了吧,靈玉碎片是在這兒嗎?”
離星遙冷着臉,指向墨塵後方的清池道:“沒錯,靈玉碎片就在池底。”
墨塵聽罷轉身,将視線投入水下,暗中度想:不可能啊,自己圍着這池轉了那麼久,如果水裡有東西,自己早就注意到了。
見墨塵有疑,離星遙走到池邊,嗤道:“你在這裡當然看不見,得進到水中才能看到。”
墨塵望他:“你怎麼知道?你下去過了?”
離星遙搖頭:“南融之前告訴我的。”
墨塵:“他消息準确嗎?”
離星遙:“錯不了。”
墨塵蹙着眉端詳空蕩池水,少頃,示意離星遙後退:“躲遠點,我用鎖鍊探探底。前面幾層都有守衛,這層肯定也不例外,它們八成會在水裡。”
離星遙擡手:“别費勁了,這層沒有其他守衛,這池就是守衛。”
墨塵:“什麼意思?”
離星遙:“這叫洗髓池,專溶生靈之體,就算是你這樣的神仙,下去也抗不了多久。說不定還不等找到靈玉呢,就會先神力散盡,化死其中。”
少年觀着仙君晦暗不明的神色,接着說:“墨塵,洗髓池雖然可怕,但都到最後一步了,放棄太可惜,你我肯定是要下去一個的。至于是誰嘛,我們來鬼蜮也有一段時間了,我上書仙界告發你的……”
墨塵轉頭,再次打斷對方:“你确定靈玉碎片在池底?”
離星遙:“确定。”
墨塵:“好,我下去。你在岸上老實呆着,不許亂來。”
離星遙挑眉疑道:“這麼痛快?”
墨塵擺出足以令人惱色的倨傲表情,回道:“你一介凡胎肉//體,下去就是找死。你死了,我便隻能等着受天罰。那還不如搏一搏,說不定會有生機。”
說罷,他撐着玄鍊毫不猶豫地走下清池。
池水不深,将将沒過墨塵膝蓋,一入水中,墨塵眼中的池底景象果然發生了變化,原本空無一物的水底,此時鋪滿了大大小小的碎玉。
看墨塵愣住,離星遙站在池邊不鹹不淡地悠悠開口:“發什麼呆呢,看到靈玉碎片了?”
“離星遙,”墨塵扭頭,聲音略有結巴,“這、這裡有很多碎玉,我們要找得那塊什麼樣子?”
被問者自然知道下面有許多玉石,畢竟那些假玉可都是他一塊一塊投進去的。
不過,他仍裝成不知情,接連責聲:“不知道!你自己判斷!别什麼都問我!”
“啊對了,你雖是仙體可碰靈玉,但你體内有鬼氣,這截靈玉碎片與鬼氣相克,你摸着哪塊讓你難受,哪塊就是了。”
“别磨蹭了,快點找!你死水裡不要緊,千萬别耽誤我拿玉。”
墨塵被斥,不再作聲,他轉回頭去,彎下腰,将雙手伸入冰冷刺骨的池中。
帶有詛咒之力的流水浸透了他薄薄的衣袍,他腿上、腕上又痛又癢,隻覺其間爬滿了透明蠕蟲,一刻不停地撕咬着他的骨肉。
不多時,墨塵周身緩緩溢出金光,金光遇水,即刻蒸騰。
緊接着,他感覺體内一陣極寒一陣熾熱,鎖鍊開始不聽使喚地左右打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