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影這才出來，黑色的影從手腕流下，落在地上，漸漸化成了立體，一雙殷紅的眼。

這紅眼睛現在已不足以讓陶荇害怕，陶荇按着它的肩左看又看：“雖然脫離了姜粼，但沒有什麼變化，你自己覺得有嗎？”

阿影的眼睛動了動，靜靜看着他，沒有說話。

屋裡分外安靜，陶荇正擡頭，對上它的眼，殷紅的窟窿沒有視線，但他依然覺到目光交彙。

他心中奇怪的産生一些異樣，不知為什麼，目光往下挪去，看向影子的肩膀下方，那是人類心髒的位置。

一片黑，沒有特别之處，它沒有心髒……是嗎？

可是，為什麼好像感覺到它的心跳？

它好像……有一點像人了，不是外表，是其他的，說不上來。

是因為徹底擺脫了它的主人了麼，從此不再是姜粼的影，它有權利做人了？

哦，對，是了，大師說，可以讓它去觀裡受供奉，它以後能變成人的。

他收起這份異樣之感，連忙說：“阿影，你想變成人嗎？”

阿影動了一下頭，沒回應。

這種反應多半是沒聽懂，陶荇道：“如一道人說，你去他道觀，受百年供奉，就可以變成人，哦，是獨立的人，與姜粼無關，不會是他的樣子，雖然到時候如一道人已不在，但他承諾，他的弟子們會給你安排一個身份，你可以到人類的世界來，當然也可以繼續留在他的道觀。”

他拉起阿影的手，問道：“你想去嗎？”

阿影還是沒說話，它輕輕擡手，碰上陶荇的額頭，撫上那剛撞樹撞出來的一個包上，他看不見紅色，但能看見這裡有個包。

一點冰涼，讓陶荇想說的話打消，他擡眼看看，又對上眼前紅色的眸，異樣的感覺更深。

“疼嗎？”聽到黑團裡發出清冽的聲音。

陶荇微一怔。

阿影之前說話沒有起伏，沒有抑揚頓挫，像是機械的聲音，而這短短一個問句，他聽到了起伏，末尾微揚，像是人類的問詢，不單是語調的轉變，還有，情緒。

人類的情緒，關心，擔憂。

陶荇一時失神，任由它撫着，反正就當冰敷了，過了會兒，他才輕聲道：“阿影。”

其實，阿影這樣有情緒的說話，不是第一次，上回它四分五裂，有喊過一句“疼”，那個字已經有語調了，也是有情緒的，委屈，痛苦……

隻是當時陶荇的注意力在它的裂口上，沒有區分出來，現下仔細回想，才覺不同。

“阿影，沒事，我不疼。”他又喊它，“從上回你裂開起，你是不是能自己說話了，不用模仿姜粼？”

阿影的手從他額頭上緩緩挪下來，目光也挪下來，看向他：“是，但……不流利，有一些，還是說不好。”

“這已經很好了，你能夠自己組織語言了，我覺得，很快你就可以像人類一樣說話了。”此話一出，陶荇愣了一下。

它真的……越來越像人了。

這不是從今晚脫離了姜粼開始的，它在此之前就有變化了。

它第一次自己說了“疼”，就已經産生變化了，可惜，直到今天，它問“疼嗎”，陶荇才反應過來。

這算好事還是壞事呢？

系統080忍不住道：“宿主，這是好事啊，像人還不好嗎？”

陶荇凝眉：“可是，它本來就不是人啊，為什麼一定要它像人類呢。”

“那……宿主你為什麼要讓它去道觀？”

“不然，等我走了，它該去哪兒呢？”陶荇道，“我隻是問它願不願意去，沒有替它決定，要是它不去，就再想辦法。”

“對哦，還不知道它答不答應。”080點頭。

思緒回歸，見阿影拉住他的手，緩聲道：“去道觀。”

“你願意去？”陶荇驚道，“你想變成人嗎？”

阿影動動頭，沒回應，好像還是不太懂。

過了會兒，才聽它道：“你的話我都聽。”

這語氣忽然又變得平淡，好像又沒有了情緒，陶荇一時摸不着頭腦：“好，這兩日我跟如一道人安排一下，就送你過去。”

阿影歪歪頭，是同意的意思。

陶荇摸摸它的頭，又笑：“哎，你那時候就已經能自己說話了，怎麼還模仿你主人呢，以後不要再模仿了哦，自己想說什麼就試着去說，好啦，去洗澡吧。”

他們已經不用再時刻牽在一起，陶荇先去了衛生間，反正，阿影自己會來。

阿影聽見嘩然水聲，它最喜歡玩水，可是此刻它沒動，它突然覺得……好像不應該随便進去。

也不算突然覺得，上回，在它感受到心痛的那晚，陶荇也是先進去洗澡，它就已經有意識，認為自己不該随意進了。

而且，它此時并不想玩水，它在想陶荇剛剛的話。

不要再模仿主人，可是，它沒有再模仿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