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陵容有了新的目标:盡快地融入這裡,找到更好的收養家庭離開這裡,去更好的學校讀書,學習喜歡的專業,找到一份自己喜歡的體面的工作,賺錢養活自己。
陵容每天睡前都會把自己的頭發盤起來,确保第二天有一些卷兒,這樣會顯得她的臉沒有那麼瘦削。
一個有着黑色及肩卷發的完全算得上清秀可愛的女孩兒,聰明乖巧還會唱歌,完美的被領養人選。
燦爛的笑容也是秘訣之一。
慈愛的艾米莉亞·格林看着陵容·安的目光依舊和善,其他小朋友們不滿于陵容的積極表現,咒罵的詞彙五花八門地向她砸來,男孩們推搡玩鬧的時候她被誤傷的次數越來越多,女孩們也有意無意地和她拉開了距離。
但很多家庭最終選擇的卻不是曾經是個啞巴的她。
在一個難得晴朗的日子,卡羅爾夫婦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一個多小時,帶走了五歲的陵容·安。
登上汽車的動作已經在陵容心裡循環播放了很多次,确保她不會像個傻孩子一樣面對這個隻聽過名字的高級版馬車茫然無措。
她做的很完美,向轉過身看她的卡羅爾夫婦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
新家裡有很多熟悉而陌生的東西,卡羅爾太太指着一間白色關着的屋門讓陵容去洗澡。“你的洗漱用品在櫃子上。”卡羅爾太太提醒。
和孤兒院并不完全相像的設備讓陵容無處下手,又怕自己亂碰會惹禍,隻好去求助卡羅爾太太。
玫瑰花香彌漫整個浴室,白色柔軟而又易碎的泡泡像極了大團的雲朵,陵容依舊有些不真實感。
吃過飯後卡羅爾太太帶着她參觀房間,下午帶着她出門購物。這個陌生的地方一次又一次地沖擊着陵容的認知,小心地跟随卡羅爾太太行動,試探着融入這個更新的環境。
夜晚再次降臨,陵容悄悄換了白天買的短褲和吊帶裙,光着腳站在鏡子前看着自己的身影。
她無比慶幸在那些苟延殘喘的流浪日子裡沒有一死百了,幸好她足夠幸運。
她能清楚的感覺到,紫禁城裡發生的一切離她越來越遠了。
她看着鏡子中的自己,輕聲告訴自己:你做的很完美,明天會更好。
第二天他們一家去了遊樂園,隻從孤兒院裡其他孩子口中聽過的一個地方,絕大多數的孩子都向往的樂園。
卡羅爾太太招呼陵容去坐旋轉木馬,但陵容對高懸在半空的過山車軌道更感興趣。在得到卡羅爾太太的應允後,卡羅爾先生帶着陵容坐到了過山車的座位上。
高度攀升并未讓陵容覺得害怕,目之所及盡是熟悉的場景,卻是站在平地上永遠都看不到的美景。從最高處俯沖而下,陵容的尖叫聲混在聲浪中無法分辨,她聽到了如擂鼓一般的轟鳴聲,她激動在心底高聲咆哮:你是六歲的陵容·安,不是24歲的安陵容。
旋轉木馬令人愉悅而輕松,讓身體裡湧起的激動得近乎瘋狂的情緒都有了些偃旗息鼓的架勢。路過鬼屋,卡羅爾夫婦不肯靠近半步,陵容乞求了好一會兒後才同意讓她跟着一群年輕的學生一起進去。
撕心裂肺般的高喊聲一陣又一陣,陵容被包在人群中間什麼都看不到,在聽到咔哒咔哒的聲音後人群朝反方向悄悄撤退,轉角處遇到了一個穿着血衣的白毛野人,衣角的血迹滴答滴答地打在地闆上,瞬間被攬腰勾起夾在臂彎裡,在漆黑的長廊裡狂奔。
等在鬼屋門口的卡羅爾夫婦請了學生們吃冰淇淋,同樣也給陵容買了一個。
陵容對接下來的遊湖活動沒什麼興趣,再三保證自己會呆在原地,卡羅爾夫婦才放心地去坐船賞景,陵容在湖邊吃着冰淇淋等卡羅爾夫婦遊湖回來。
鬼屋體驗可以打九十九分,扣一分給被夾在臂彎裡的那段,勒得太疼了,她覺得下次可以單獨去。
在樂園裡瘋玩了一整天後,這個地方被陵容列入了最棒的場所,沒有之一。
卡羅爾夫婦通知陵容會送她去學校,以安妮·卡羅爾的名字。
陵容·安獨自一人執拗又沉默地和自己抗争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乖巧地低着頭無聲妥協了,而卡羅爾夫婦對她的抗争經曆一無所知。
幾天後陵容進入了小學,不得不說,每一堂課都很棒,同學也很友好,學校也很很棒。陵容無比慶幸自己選擇了妥協,上完一整天的課程後她将這裡列入了最最棒的場所,沒有之一。
學校裡的課程并不算難,陵容覺得自己完全可以應付。
曾經的她識得的字幾乎都來自香料方子還有一些民間故事以及詞曲,至于經史子集卻是知之甚少,被皇帝那種享盡好處的天皇貴胄老男人嘲諷大字不識這件事本身才是最可笑的。大清朝哪有什麼義務教育,而且科舉之路也不是給女人準備的。進宮前無人開蒙教她識字句讀,進宮後也沒那個機會和必要。
那個世界裡走仕途要學的四書五經、詩詞歌賦于她而言是遙不可及的夢,是她不敢逾越的鴻溝。
可現在,她能和無數男生女生一樣坐在教室裡,學習這個世界的讀書人需要學習的書籍,通過自己的知識創造價值,滿足溫飽的同時獲得榮譽。不用卑躬屈膝地讨好就可以獲得想要的一切,這簡直是世界山最幸福的事情了。
如果那個世界也如這裡一樣,她在那個糟糕的世界中也已經獲得了某種程度上的成功。
她完全可以憑借制香技術成為最優秀的調香師,絕佳的刺繡手藝會讓她的繡品價值千金,她的歌喉足以讓她成為風靡一時的歌手。
不論選擇哪條路,她都能輕易地收獲金錢與名望。
隻是那個世界終究不是這裡,幸好那個世界已經成為了過去。
回到家放下書包,滿懷期待地問正在看文件的卡羅爾太太:“媽媽,露易絲和我約好了等會兒玩她的滑闆,我可以現在過去嗎?我會盡快回來的。”
“不行,先去寫作業。”
“媽媽,就一會兒。”陵容用電視劇裡學來的招數撒嬌懇求。
“不,我已經給你報了舞蹈課,等會兒我們去見老師。”
卡羅爾太太态度堅決,陵容意識到這是無法更改的決定後迅速妥協了,再次懇求:“媽媽,露易絲現在可能已經去公園了,我去和她說聲抱歉就回來。”
卡羅爾太太不信任的目光掃視了幾秒,終于松口說:“快點回來。”
她不想學華爾茲,跳舞讓她想起苦練冰嬉的糟糕記憶,可卡羅爾太太堅決不同意,陵容沒有再撒嬌着懇求,接受了新的安排。
她不想學鋼琴,樂器帶給她的全是屈辱的記憶,可卡羅爾太太說這依然是必備課程,她為了不離開,收回了還未說出口的婉拒之詞。
至于遊泳,江南水鄉的商戶之女凫水技巧尚可,但這項原本在她幼時很是隐秘輕松的活動變了意味,标準和時間成了僅有的目标。
當然,還有該死的繪畫課。
卡羅爾太太表示暫時隻有這些,當然,學校的功課同樣不能落下。
突如其來的規劃完完全全打破了陵容的計劃,卡羅爾太太要求陵容取得優異的成績,但她并不贊成陵容把睡前讀物換成化學科普書籍的行為,在卡羅爾太太把《小王子》重新放回她手裡時好像聽到了自己的博士夢碎掉的聲音。
死掉吧,夢碎的陵容絕望地想着。
被鬧鐘叫醒的陵容如行屍走肉一般晃到鏡子前,對着死氣沉沉的鏡中人物無聲安慰道:你的表現很好,技多不壓身,多學一些總沒壞處。你才五歲半,等成年可以獨立生活就好了,。
安陵容不喜歡曾經的自己為了活着争一口氣而拼命,陵容·安讨厭現在的自己為了留在這裡而被迫學習這些她不喜歡的東西。
像踩着轉輪的倉鼠一樣,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一月又一月。
糟糕的情緒越積越多,在兩年後終于爆發了。
一張新的日程表。
陵容看着桌上的日程表,心煩意亂地聽着卡羅爾太太正在興緻勃勃地思考該怎麼填充剩餘的部分。
真想一把火燒了,她怒視着那張被紅色鋼筆圈了很多處的日程表。
卡羅爾太太的聲音越來越興奮了。
火焰忽地竄起,燒到了卡羅爾太太的頭發,她猛地跳起來,卻被桌角絆倒在地。
日程表變成了一堆灰燼,火焰在桌子上留下了燃燒過的痕迹。
卡羅爾夫婦的質問一句比一句尖刺銳利,陵容隻能茫然地搖頭,蒼白地解釋自己并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
桌上被火燒過的痕迹反反複複地提醒她發生過什麼。
白天他們帶着她去醫院,晚上她躲在房間悄悄試了一遍又一遍,可惜成功率隻有三分之一。碗裡被莫名其妙的力量複制出來的餐巾紙上爆出跳躍的火苗,陵容的心卻逐漸冰冷。
她身上發生的事情已經足夠神奇了,即使再發生一些離奇的事情,也不會再使她驚惶恐懼了。
她隻是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剛來英國的時候,茫然無措,不知前路。
她的身體很好,醫院的報告沒有任何問題。
兩天後,卡羅爾夫婦和她結束了收養關系。
陵容的掌心浮現出一朵橙色的花,輕輕地放在桌上,“這花兒叫忘憂草,希望你們忘記所有煩心事,無憂無慮地生活。”
卡羅爾夫婦早已為她準備了行李,她謝過好意帶着行李箱關上了門。
銀色的行李箱被她留在了卡羅爾家門口,掌心重新出現一朵忘憂草,火焰燒灼橘紅色的花瓣,殘骸被她丢在了花壇裡,隻帶着裝着證件和手續的背包離開了。
卡羅爾太太站在窗前,眼角的淚滴落在手中拿着的花瓣上,看着遠去的身影和身旁的丈夫呢喃道:“我們就這樣讓她回孤兒院是不是做錯了?”
“誰知道她會不會成為危害社會的怪物,我們沒把她交給警察關到研究院裡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陵容并不怨恨卡羅爾夫婦,人們都會懼怕自己并不了解的可怕的事物,她自己也怕會控制不了身上突然冒出來的力量,她并不敢保證卡羅爾夫婦會不會成為下一個可燃物。
她又成了一個孤兒,她有些想念艾米莉亞·格林院長了。
隻是,她也不想再回到孤兒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