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卓一襲做工不俗的玄色錦袍,個子又高,此時他正垂着眸子站在克古魯身後,頗有些不怒自威的架勢。
克古魯是個對溫卓言聽計從的小狗腿子,自然是啞了聲,而以正要動手的大娘為首的整個人群一時也安靜下來。
溫卓長得正,劍眉星目便是副公事公辦、不說假話的模樣。他安安靜靜道:“這布包他進來的時候便提着。”
那年輕修士聽到這話感激地看他一眼。
那大娘啐了一口,“還以為你這娃娃是個公道的主,結果這厮也向着這小白臉在這兒扯謊?天理難容啊,一群修行弟子欺負我這個無力的糟老婆子啊……”
說着又想要擠出幾滴淚。
克古魯忍無可忍氣哄哄開口:“喂!你這中原人怎麼這麼不講理?我大哥說看到那就一定真的了!還能騙你不成!”
這兩人又緊接着罵了幾回合,吱哇亂叫,好不吵人。
莫名其妙成了克古魯大哥的溫卓頭被吵得嗡嗡響。
他不耐煩地皺了眉,“好了,安靜。”
随後兩手交疊左手向地翻腕,直接就地落了個回溯咒。
咒障範圍之大直接将整個客棧包裹了進來,一陣罡風以溫卓為中心猛得沖開,風中一陣兵戈鐵器之聲,震得在場的人們耳鳴不止。
“回溯咒……”年輕人揉着被震得不太舒服的耳朵,不可思議地看向溫卓。
溫卓神色淡淡退到人群之外。
回溯咒,顧名思義便是可回溯前景。
此時客棧的咒障之中是幾刻鐘前的情景。
于是金邊白袍的年輕人就提着他的破布包在衆目睽睽之下走進來,規規矩矩落座,脊背打得很直,行得正,坐得端,打眼便是一個立整的學院派修行之人。
這灰頭巾大娘先前便在店裡蹲了好一會兒了,這時大概是覺着這年輕修士衣着不俗,估摸着那布包裡估計也是好物,便自以為神秘地鬼鬼祟祟湊近,假裝腰疼唉聲歎氣,一步三回頭磨磨蹭蹭路過,說是遲那時快,這方才還病歪歪的大娘突然手一伸腳一蹬,噌得拐走了灰布包,可謂是身手矯健。
衆人:……
克古魯大為震驚:“老奶,您這身手可有夠活暢的!”
圍繞的人群響起一片嗤笑。
這小老太臉上紅一陣黑一陣,她抖着嘴唇色厲内荏,“……這,這是邪術!你們無恥!”
在一片罵聲裡回過神來的店小二按了按眉心,一邊陪笑,一邊大力把這個胡言亂語的老太往門外請。
“對不住各位客官,今兒一人免個菜,對不住了,大家多包涵哈。”
大家窸窸窣窣又說起來。
“真想不到這老太死的說成活的啊。”
“那可不!這種街溜子就喜歡逮着年輕人下手,今天若是沒有這位黑衣小兄弟,這年輕人估計要吃啞巴虧咯!”
“這黑衣服小兄弟莫不是也是哪家修士?”
“他這衣服看着好生貴重,但我怎麼沒記着哪家的弟子服是這樣式?”
“哈哈哈哈,怕不是你孤陋寡聞咯?”
……
溫卓一擡手散了咒障,店内那之前的幻像消失,一切恢複如常。
回溯咒可是個相當高級的大法術,更别說他咒障落得如此輕松。
“這位小兄弟也是修仙之人?修為如此了得!”
“這還是我這輩子第一回見仙家使法術,可真是神奇開了眼了!”
“是呀,你看他當時那手一翻,一下子就起風了!”
如此雲雲。
那位十方宗的年輕弟子也在此時再度看向他。
溫卓則是在一片人聲中坐回到自己的桌前。
克古魯屁颠屁颠地跟着,也坐回去了。他此刻已經無比心甘情願扮演起來小弟角色,眼睛裡都是星星:“大哥!您這法術!您這回可真就得是我大哥了!大哥受小弟一拜!”
說着就要行大禮,開始拜把子兄弟。
溫卓無力地閉了閉眼。
還沒等克古魯問溫卓是不是眼睛不舒服,那個年輕修士便走了過來,在兩人桌前行了個端端正正的拱手禮。
“在下鏡遙,十方宗内門弟子,”鏡遙也就是十四五歲的樣子,卻頗為沉穩,“今日之事萬分感謝公子出手相助,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這中原人禮數多,溫卓雖是不喜這繁文缛節,但到底是要入鄉随俗,省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他拱了拱手,“溫卓。”
“那這位小公子姓甚名誰?”鏡遙看向克古魯,“方才公子替在下言語,不勝感激。”
“啊,我嗎?我叫克古魯。”克古魯大手一揮,“你别這麼客氣,捎帶腳的事兒。”
“克古魯?好拗口的名字。”
“嘿嘿,我不是中原人,打北塞的劄布薩來,我們那的人名字都是這樣的。”說着,克古魯扯扯自己的頭發,盡管他拆掉了劄布薩的辮子,換了中原樣式,但這頭發的淺顔色還是能看出他來自異域,“你瞧,我頭發顔色也不是黑色的。”
鏡遙一愣:“劄布薩?”
“對呀,”克古魯一喜,“難不成你知道那?”
鏡遙笑笑:“嗯,雲州大陸邊境,我知道。”
溫卓看了鏡遙一眼。
鏡遙也看向溫卓,笑道:“溫公子也是劄布薩來的嗎?”
溫卓垂着頭不知在想什麼,一時沒回話。
克古魯偏了偏頭,見他大哥正沉默,連忙接過話頭,“對對,他也是,不過他長得更像中原人,黑頭發黑眼睛。”
“在下今日見溫公子修為極為了得,可是哪門哪派弟子?”
克古魯又看看他繼續沉默的大哥,琢磨着開口,“嗯我大哥的意思是說,他不是門派弟子,是來拜師求學的。”
鏡遙大為震驚,“溫公子年紀甚小,又為散修,能有這般功力當真是天賦不俗!”
克古魯打量着他哥的臉色,繼續硬着頭皮上:“過獎過獎,天賦異禀,随便練練。”
溫卓終于有了反應。他看了一眼克古魯。
克古魯佯裝看不見,低下頭安靜如雞。
“那兩位小兄弟現在是要往何處去?或許我們可以同行。”鏡遙問。
溫卓收回睨了克古魯的眼神,終于是自己開口了,“暫時不知。”
鏡遙一愣随即笑道:“也是,你們初來乍到,多有疑問也是人之常情。”
克古魯連連點頭,“是呀是呀,我和大哥人生地不熟,不然鏡兄告知一二?”
鏡遙笑起來,“那當然好。那……從中原開始講?”
溫卓:“鏡兄随意。”
“嗯……雲州的中原地區劃分為北晔州和南澤州,當今仙門百家大多在此兩處,所以中原是人盡皆知的修行聖地。”鏡遙耐心地娓娓道來。
“兩位小兄弟應該也了解,如今的修行大緻分為劍修與術修,二者都以内功為基築基練氣,但劍修以劍練氣,術修則是以氣練氣。北晔州的門派多為劍宗,南澤州則大多為術宗。我們如今所處之地便是在北晔,你們行街便能發現這裡的人大多是配劍而行。
“劍、法兩派分踞南北,互不侵擾相輔相成,大約兩百年前,為了方便仙門事宜,五大門派自發組成了‘仙盟’,其中便有我師所在的十方宗,地處南澤,取意十方明亮。如今這些年來加入仙盟的門派越來越多,仙盟的勢力也在壯大。”
“十方宗。”溫卓似乎是聽到了感興趣的東西,重複道。
“對,十方宗。”鏡遙點點頭,笑道,“雖然此話多有自誇之嫌,但若問法術,十方宗稱第二,便無人敢稱第一。”
溫卓點點頭。
“若溫兄有意習法術,十方宗當為不二之選。”鏡遙乘勝追擊。
溫卓點頭,“多謝鏡兄解惑。”
“不足挂齒,”鏡遙擺擺手,“反而我倒是有一冒昧問題相問,不知……溫兄背上的寒鐵弓是何處得來?”
再一次有人問到了這弓。
溫卓這回沒有那麼意外,還是同樣的回答,“家裡人給的。”
“溫兄家裡人真是好手筆,這弓本身便足夠金貴,上面又刻着開了神的金光咒,做神級仙器都綽綽有餘了。”鏡遙一臉敬意。
“金光咒?”
“對,金光咒,上古神咒,開神後有鎮邪祟,安氣神之效。盡管金光咒的咒文流傳至今,但咒文的開神之法卻失傳已久,”鏡遙道,“不知溫兄家人又是從何處所得?”
溫卓平淡道,“嗯,他自己刻的。”
“嗯?”鏡遙實實在在地愣住了,臉上的溫和有禮一時有些龜裂,“自己刻的?金光咒?刻咒開神?溫兄莫不是在玩笑?”
溫卓看了他一眼。
“嗯。”
鏡遙眨巴了眨巴眼,覺着他大概是說他方才的确是在開玩笑,後怕地長舒一口氣,笑起來,“我就說呢。”
溫卓又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