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玉闌音因為身體原因,一直保持了凡人睡眠的習慣,但是又因為經年的疼痛,睡眠一向不好。
今夜也依舊如此。
子時,玉闌音便因為持續的頭痛和手腳止不住的發麻醒來了。
醒來之後,他甚至都未能有間隙去恢複清醒,胸腔之處蓬勃的痛意頃刻間叫他冒了一層冷汗。
玉闌音強撐着從被子中抽出了麻得無知無覺的手,緩了一會兒,擡手揉了揉自己酸脹的眼眶。
他身體疼得厲害,半托半拉地沉重地翻了個身,這才吐了口濁氣,重新閉上了眼睛。
忽然間,玉闌音聽到門外傳來了開門掩門的細微動靜。
緊接着一陣極輕的窸窣腳步聲後,他聽到自己的屋門開了。
門一開,春夜裡的涼風便卷了進來,玉闌音剛發了一層薄汗,被這風一吹,一瞬間便是清醒了好些。
來人似乎也察覺到了夜風太涼,手腳極為輕快地将門關上了,然後才走近床邊。
或許是因為倦怠,或許隻是因為難言的脆弱情緒,玉闌音并沒有睜開眼。
又或許隻是因為,此時正安靜地在床邊站定的是溫卓。
溫卓與玉闌音不同,他自從閉關之後便極少入睡了,大多數時候都是靠打坐調息。
他耳力好,又因為今日是頭一回住得離玉闌音這樣近,隔壁這人的每一次喘息和每一次細碎的翻身的聲響,他都聽得一清二楚。
實在是心猿意馬。
溫卓原本還裝模作樣地靜心打坐,到後面就是直接自暴自棄,睜着眼睛平躺在床上胡思亂想。
到最後是想得自己火燒火燎,叫那許久沒能得逞冒頭的厭族神識都有了複蘇的迹象。
不過忽然,隔牆的玉闌音一個沉重地翻身就把溫卓一身邪火翻了個幹幹淨淨。
那厭族神識也是錯付一番,還沒能張開嘴,就又被溫卓一個猛子壓了個不見天日。
溫卓自從在藥術師嘴裡得知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後,恨不能自己生出十雙眼睛,全都安到玉闌音身上去。
如今玉闌音這有些痛苦的一個翻身,溫卓此時草木皆兵,一個聞聲而動,“噌”地就起了身。
他壓着步子走近,彎腰輕手輕腳地摸了摸玉闌音的額頭,見玉闌音似乎還在熟睡,這才稍稍放了心。
他指尖靈力一動,替玉闌音重新熱了湯婆子,又仔細幫他掖好被角。
最後又是細細上下好一番檢查,确定一切無誤了,這才打算離去。
隻是他剛轉身,床榻之上忽然一陣翻身的動靜,叫溫卓心下一驚。
這時身後傳來一聲輕笑,黑暗中,溫卓的手腕被人不輕不重地圈住。
“抓到你了。”
溫卓呼吸一滞。
他回頭,正對上這人促狹笑着的眼睛,在黑夜中映着一絲窗外月光,很亮。
溫卓的心咚咚跳起來,快得惱人,任憑他再伸手去按也無濟于事。
喜歡。
他喜歡面前這人喜歡得要發了瘋。
喜歡到不知道要如何去做才能緩解他胸口那無邊無際的酸脹。
他眨眨眼,将眼底洶湧的情緒掩下,手腕一轉,輕輕将玉闌音的手抓下來,“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玉闌音好整以暇看着他,“要是睡了,那豈不是要見不到你偷偷進我屋了?”
玉闌音此時言笑晏晏。
但溫卓一垂眼,看到的卻隻有他疲倦的眉眼和寡淡消瘦的面容。
溫卓一頓,随後便轉開了目光。
玉闌音這人雖然平時看起來頗為寬大為懷,但實際上,他骨子裡那一套大家長做派比栾路安好不了多少。
他遠比他看起來的要剛愽自用得多。
隻要是他想要避而不談、想要獨自瞞下來的,那便是再沒人能撬開他的嘴。
見溫卓面色不算好,玉闌音正打算開口同溫卓說些什麼之時,窗外有一人影以非人的速度閃過。
玉闌音神色輕微一變,迅速住了口。
溫卓也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也回頭往門外看去。
隻見窗外又是三五道身影掠過。
再是一個瞬息,窗外的身影越來越多,已然是人影憧憧,無聲無息如鬼魅般在窗外依次閃過。
玉闌音同溫卓對了個“噤聲”的手勢,随後輕手輕腳翻身下床,兩步側身站到窗邊。
溫卓貓着步子站到了玉闌音身後不遠處。
玉闌音擡手擦了擦窗戶上的霧水,從小孔中朝外看去。
他并未看很久,甚至隻是極快地瞟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他回頭,無聲地同溫卓口型道:“百鬼夜行。”
聞言,溫卓眉間一凜。
百鬼夜行。朝聖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