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衰宗三年,江河南下地區有大饑,人相食。方圓百裡寸草不生,婦人為子自缢,孩童食母而活。
一場災難死數十萬人,也隻在史書留下短短一句話。
牛氏曆經千辛萬苦進了縣裡,卻輾轉反側睡不着。她一閉上眼睛就回想起路上慘絕人寰的場景。
她親眼目睹一位餓得快死的母親,為孩子能活下去,她用磚瓦狠狠砸腦袋。
女人的頭如同漏水的木桶,咕噜咕噜直冒鮮血。将死之際她靠着牆面,眼睛瞪得很大,直瞅着天際。
眼白已經青灰,面如枯木。眼角滑落幾滴淚水,許是不放心孩子。她又将孩子摟緊,等着死亡來臨,屍體變得冰冷。
路上許多流民饑寒交迫之下,開始吃人肉。他們會殺了老弱病殘果腹。在饑餓的驅使下,人失去理智和道德約束。
“都是為了活下去。”牛氏始終心慌意亂,她推了一下旁邊睡得如死豬的相公。
确定金河睡過去了,她輕手輕腳爬起來。
牛氏披上外衣,腳刹着鞋子,半夜出門散心。
她在院子裡逛了逛,先來到秋桂,蓮珠卧房,見二人沉沉睡去。蓮珠還嘴裡說夢話:
“我要成為李白!”
她又輕輕關上房門,一路從走廊向前盡頭。那是蘭君的卧房,
外面黑燈瞎火不見拇指,而走廊盡頭亮起微弱的燈火。牛氏的腳不聽使喚的向宋蘭君卧房去。
“噢?表嬸子!怎麼半夜來訪?”蘭君正在看書,她擡起滿是笑意的眸子。
在微弱的燈火下,她的臉蛋浸溺在朦胧夜色,眼底倒映出燭火的影子。
蘭君聲音很輕柔,她似乎很少對外人輕柔。牛氏踟蹰不前,她沉默着,臉色卻複雜。
是什麼感覺呢?憤恨、敬佩、嫌惡、憐惜……各種奇怪的情感交織于心頭,壓得牛氏喘不過氣。
過了一會她歎息一聲關上門,揣着手慢慢走向蘭君。
“我……我本名叫牛玉芬,好久了,沒聽過有人喊我大名。”牛玉芬一笑,
她拖出凳子坐在蘭君身旁,二郎腿翹的老高,還用手指摳鼻孔。
“我都快忘記自己的大名喽,從嫁入金家後,我就是金牛氏。沒人喊我大名,我父母親走的早,說來可笑。”
牛玉芬打開話匣子,她和蘭君暢聊起過往。
宋蘭君收起書本,筆墨紙。耐心的傾聽牛玉芬的話語。
“我的金寶兒出生不過三天,我老娘就死了。可傷心壞了,如今寶兒已經離開我三個年頭,時間真是好快。”
“慢慢就不恨了,慢慢就放下了。”牛玉芬低下頭,從衣袖口袋拿出一隻鐵盒子。
打開鐵盒揭開最上頭的油紙,原是幾塊桂花糕。牛玉芬小心翼翼放入口中。
競流出眼淚,她眼睛發紅,哽咽道:“桂花糕真是好東西,好甜啊!表嬸子在閨閣時經常吃,嫁人了再也吃不到甜的東西。”
她又給蘭君一塊桂花糕。宋蘭君愣了一下,眉間有幾分憐惜。她接過桂花糕,笑道:
“表嬸子,年輕時要多吃甜的,等老了哪有牙口吃呢?”
牛氏哈哈大笑起來,她一拍大腿。
靜谧夜色下,二人消除了芥蒂和防備。
蘭君眼神動了一下,她說:
“表嬸子,金寶兒是我害死的,我知道你一輩子不會原諒我。”
“那一日是我第一次見到金寶兒表姐,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幾眼。長得活潑惹人愛,性子單純莽撞。”
蘭君神情恍惚,帶着一種遊離和哀傷。
“她多好啊,剛見面也沒嫌棄我,還給我帶了桂花糕。”
“咱們走在湖邊上,我的确想推金寶兒下水,在見到金寶兒之前,我做了很多心裡準備。做好了奪走一人性命的準備!”
“但真的看見那鮮活可愛的人兒,我始終下不去手。”
蘭君說:“不管你相不相信,金寶兒見湖面結冰了便想去那邊玩兒,她還想拉着我一起,結果冰裂她掉入水中,我猶豫了幾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