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光輝看了眼戴盛,後者搖頭也是一臉蒙逼。黃曉東被兩人的語氣吓一跳,連忙道歉:“對不起,我沒有詛咒常銘的意思。”
“曉東,不關你的事。”常銘從床上下來,扒拉了一下施宇的手。
“不好意思。”施宇悶悶說道。
“沒事沒事。”黃曉東大大咧咧擺手。
“你倆快吃飯吧!”鄧光輝也試圖緩解氣氛。
“施宇帶這麼大飯盒肯定很多好吃的。”戴盛笑道。
常銘的神色松了些,抱歉地笑了笑,三人毫不在意,各自玩自己的去了。等常銘坐在書桌前,施宇已經擺了滿滿一桌的碟碗,見他過來,立即遞了一雙筷勺。
黃曉東路過看見了,驚歎道:“這也太豐盛了吧,這不就是迷你版的滿漢全席嘛!”
鄧光輝的目光也被吸引,看了一眼後中肯道:“确實,就是量少了點。”
“晚餐要吃少,這個分量剛剛好,而且營養搭配均衡,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戴盛贊道。
施宇的表情依舊淡淡的,倒是常銘,有人在場他不好讓施宇難堪,擡頭接了筷子。但對着滿桌的水煮菜,他屬實沒有胃口。
施宇看在眼裡,毫不心軟,“以後你隻能吃清淡的菜。”
“為什麼?”不等常銘反駁,黃曉東好奇地問道。
“沒什麼。”
常銘搶在施宇之前回答。施宇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将靠近自己的清蒸魚片換走了常銘面前的空碗。
“常銘是不是感冒了?”黃曉東玩笑道:“要知道,我們渝城人可是嗜辣如命,走哪都得帶罐辣醬,專門賣辣醬榨菜的商店一百米就有一家。”
這次,施宇進行了搶答,“他近期不能任何吃辛辣、重油、重糖等刺激性或難消化的食物,具體包括火鍋、串串、燒烤、泡面、麻花、餅幹、面包、蛋糕、雪糕、汽水……”
施宇大有窮盡列舉地駕駛,看得旁邊三個人目瞪口呆。
“夠了。”常銘放下筷子。
施宇把筷子重新放回他的手中,轉頭朝黃曉東拉起嘴角:“包括但不限于以上食物,請問您記住了嗎?”
“記住了。”黃曉東稀裡糊塗點頭,滿頭霧水。
“謝謝。”施宇誠懇地說道:“如果發現他吃相關食物,請馬上制止并告訴我。”
說完,又補充道:“可以嗎?”
“可以。”黃曉東連忙應道。
施宇看向其他兩位舍友,後者連忙點頭應道:“可以可以。”
常銘忍住摔筷子的沖動,低聲道:“這是我的事。”
施宇不再生氣,甚至開始婊裡婊氣,竟然放柔聲音假模假式地征求常銘意見:“隻是吃飯,也不可以管嗎?”
常銘一時竟不知如何應對。戴盛扶了扶眼鏡,突然嚴肅地問道:
“常銘,你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哎。”黃曉東試圖打斷他,鄧光輝竟然也跟着說道:“我曾祖母得胃癌才這麼忌口。”
“你們倆怎麼回事?”黃曉東着急地看向兩人。
“呸呸呸,我不是說常銘得胃癌的意思。”鄧光輝連連道歉。
“趕緊呸幹淨!”黃曉東急地踢了他一腳。但當他回過頭去看施宇,卻發現他眼睛竟然紅了。裡面沒有怒火,滿是心疼和悲傷。再看常銘握筷子的手青筋突顯,黃曉東徹底慌了,連忙走過去。
“常銘,鄧光輝說的是錯的對不對?你怎麼可能得胃癌呢?不可能的,你快澄清一下,别吓我。”
常銘剛想否定,施宇開口說了兩個字,宿舍三人呆若木雞。
“早期。”
他知道常銘會生氣,甚至會恨自己,但他必須說出來。他需要幫手,需要人幫他盯着常銘,照顧常銘。也許這會很傷常銘的自尊心,但他顧不得那麼多了。
常銘背上那道傷痕,已經讓他意識到,這個人他根本不可能放棄。哪怕不被認可,他也要管下去。
但常銘明顯不配合的态度讓他無從下手,隻好先将更多的人拉入他的陣營。
黃曉東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們……我們才考完高考,剛從……一個地獄爬出來,你怎麼又掉進另一個地獄了啊?”
“你才不到十八歲,你的人生才剛要開始。”戴盛說話時也有些哽咽。
鄧光輝跟着紅了眼眶。
施宇低頭給常銘布菜,好像想忙一點。
“地獄。”
這個比喻莫名戳中了常銘的笑點,他輕輕笑了一下,安慰大夥道:“我沒事,還隻是早期,康複率很高。”
黃曉東不是傻子,他直接問施宇道:“找好醫院了嗎?安排手術了嗎?醫生醫術怎麼樣?”
說完,不等施宇回答,又問常銘:
“你不要擔心錢的事情,我可以問我爸媽要,我爸媽都是公務員。”
雖然隻和常銘相處了一周,但從常銘簡陋的行李就可以看出他的家境了。
鄧光輝也跟着說道:“是啊,我們都可以幫你的。”
“實在不行,我們可以借網絡上的募捐平台,一定能幫你湊夠手術費。”戴盛提議道。
施宇默不作聲,目不轉睛地看常銘的反應。
他不相信,這麼多的擔心,他可以視而不見。
這麼多的關懷,他可以無動于衷。
是人就有心,人心都是肉長的,常銘也不例外。
可在常銘看來,這些都是債。
看病的錢是,幫忙的人更是。
他不喜歡欠債,無論是金錢債還是人情債,因為前者他已經欠下了一輩子都還不清的債務,而後者,他永遠也無法還之以同等的感情。
所以,他隻能拒絕,以謊言。
“你們放心,我已經給父母打過電話,他們給我打錢了,明天我就會去醫院複診,然後定床位約手術。”
“他們不來陪你嗎?”黃曉東抽泣着問道。
“來啊,生病了爸爸媽媽怎麼可能不在身邊呢?”常銘反問道。
“那就好。”黃曉東抹了把眼淚。
“真的不需要募捐嗎?”戴盛擔心道。
“不用。”常銘堅持道。
宿舍安靜下來,一片悲涼的氣氛漸漸蔓延,常銘不再多說,繼續吃飯。
他吃不下,但還是不停地進食。
施宇在常銘吃完第二碗飯,拉住了他的手。
“不能浪費。”常銘無意識地說出了這句話。
施宇頓了下,接過常銘的筷子準備自己吃。
他其實也沒胃口,但他今天突然就做不到像之前那樣直接把剩菜剩飯都倒掉。
“别吃了。”常銘蓋住了施宇的碗,他像在提醒施宇,又像在喃喃自語。
“吃不下就别吃了。”
施宇看着他,應了一聲“好”。
将餐具放在宿舍外,他準備把下午新買的秋裝放進常銘的衣櫃。
“秋冬衣服在哪個櫃子?”施宇問道。
“頂上那排2号。”黃曉東熱心回答,順便把自己的凳子借給他墊腳。
“謝謝。”
施宇打開了那個櫃子,入目的衣褲讓他鼻頭一酸。
矮處的櫃子隻放了幾件夏天的衣服還不顯,可現在看到常銘的冬裝,施宇從真切地明白常銘生氣時說那番話的心裡滋味。
他知道貧窮,确實第一次這麼直觀地感受貧窮。
偌大的衣櫃,裡面隻有兩件打着補丁的棉衣。毛衣、羽絨服都沒有,更别提圍巾、帽子、手套這些。
渝城的冬天暖和嗎?
他希望渝城的冬天是暖和的。
施宇将新買的毛衣和毛毯放進去,同時在心裡列着新的購物清單。
離開時,他問常銘夜宵的想法。意料之中的不搭理,施宇轉頭問宿舍其他三人,“夜宵,你們想吃什麼?”
黃曉東吸了吸鼻子,對施宇的家境略有耳聞,也不客氣,道:“粥吧,常銘也能吃。”
“你們點你們的,他的我單獨準備。”施宇很是土豪。
他在學着收買人心。
黃曉東滿眼痛惜地望着常銘,眼瞅着又要掉眼淚,常銘趕忙說:“你們正常吃,不用特别關照我。”
鄧光輝心思靈泛,立即道:“燒烤吧,學府路上那家。”
說完,朝戴盛眨了眨眼睛,後者心領神會,玩笑道:“就這家,這家賊香,到時候常銘也能跟着聞點味兒。”
隻有黃曉東傻傻地吐槽:“你們怎麼這樣啊!”
鄧光輝摟住這個傻子的脖子,“過來吧你。”
“學府路,好。”施宇應道,轉身出了宿舍。
“常銘,你一定要好好地。”黃曉東掙脫鄧光輝的胳膊,又跑回來抱着常銘抽泣。
也許因為有人替自己哭了,常銘不再覺得難過,徹底接受了患癌的這個事實。
晚上九點,施宇準時拎着重油重辣的燒烤和一碗砂鍋粥進門。
三人招呼施宇一起吃時,被他拒絕。他就守着常銘,盯着他一勺一勺地舀。
今天時間倉促,施宇就在燒烤店買的粥。一大鍋很是粗犷,施宇生怕常銘吃多。
卻見常銘起身從書桌上取出一個圓圓的白瓷飯盒,裝了小半碗後,将剩下的推到施宇面前,又從抽屜裡面取出一包麻花放在一邊。
做完這些,常銘才開始吃。
施宇看着眼前的粥,眼睛似乎被它的熱氣燙到了,又紅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