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宇那晚回家後已到了下半夜,即便這麼晚他還是刷了半個小時的牙才睡覺,這一睡就是三天。倒不是施大少貪睡,而是他大冷夜跑馬拉松的作死行為得了報應,連着三天高燒不退。醫生給他下了猛藥,好不容易退了點,經常大半夜又燒起來,如此反反複複,竟直接病倒了月底。
在生病的半個月裡,施宇仍不忘安排人給常銘送飯,然而常銘卻一次都沒來看過他。都說生病時的人是最脆弱的,就算施宇把這些當作常銘送他的成年大禮包,夜深人靜時也會覺得委屈。可每次等送飯的李衛東回來,他還是會犯賤似的問上一嘴。
“都吃了?”施宇問。
“常同學都吃了。”李衛東老實答。
“有說什麼?”
“什麼都沒說。”
始終如一的答案,施宇閉上眼,疲憊地擺了擺手。李衛東準備退出去,突然想起常銘所說的話,不敢有所隐瞞,連忙道:
“少爺,常同學說明天不用送餐,他今晚回家。”
施宇猛然睜開雙眼看向他。
李衛東心領神會,主動道:“常同學雖然沒說回家什麼事情,但我聽到他的舍友讓他帶喜糖回來,想必是好事。”
施宇翻身掀被下床,一氣呵成,然而躺了一個月的身子大不如前,湧上頭的眩暈讓他跌回床上,吓得李衛東趕緊扶住。
施宇按着太陽穴,一邊等眩暈退去,一邊提醒道:“機票。”
李衛東還沒說話,施宇又道:“不訂機票,麻煩查他定的哪趟火車,再訂兩張去渝城的軟卧。”
他緩過了暈眩,坐回床邊,強調道:“務必把他的票退了。”
因為他知道,常銘一定會買硬座。
李衛東面露難色:“少爺,您的身體狀況,夫人不會同意您出門的。”
“我不放心他一個人。”
這句話輕到幾乎隻有他自己能聽見,等李衛東反應過來,施宇已經拿起床頭櫃上的錢包手機跑出門了。
當施宇趕到火車站時,訂票信息已發至手機,連帶着常銘之前的,因為李衛東說沒有實體身份證和訂票網的賬号無法替常銘退票。眼看常銘那趟車檢票時間已到,施宇拖着沉重的雙腿,氣喘籲籲地往候車室跑去。乍一踏進人山人海的候車室,差點熏得施宇口吐白沫。
大冬天門窗緊閉,大型中央空調難以實現空氣對流。候車室裡沖天的泡面味、上頭的辣條味、廉價的咖啡味,甚至還夾雜着飯腥味、腳臭味以及香煙味,對施宇來說就像踏進了一個運營多年的垃圾回收站,即便什麼垃圾都看不見,但那些陳年泔水早已經浸透了路面,氣味萦繞在半空中,曆久彌新。
施宇抓狂的手使勁揪着褲腿,眼看着驗票的隊伍開始往前,施宇一咬牙一憋氣,一個猛子紮進人群。
最讨厭排隊的人擠進一個個胡亂排列的隊伍,最讨厭肢體接觸的人像沙丁魚一樣在人堆裡竄來竄去,隻為找那張牽挂于心的面孔。
汗水讓蒼白的臉染上紅暈,難以忍受的氣味适應後也不再突兀,又或許是因為呼吸變得沉重後再聞不見那些,總之,頭和肺都要炸了,還是沒找到那個人,難道他已經上車了?
施宇本就憑意志強撐着在找人,這個念頭一旦冒出那股勁兒瞬間松了,腿一軟身體就往前撲去。面對一名女生的嬌小的後背,施宇心想:他甯願和地面來個親密接觸。但這些都不是他能控制的了,眼皮變得沉重,他快看不清即将被砸傷的究竟是男是女了,隻聽見耳邊有人叫出了他的名字,聲音還有點熟悉,來不及辨析就徹底失了意識。
“常銘!”
一睜眼施宇就叫出了那個聲音主人的名字。
“幹嗎?”
主人回應他了,不是做夢。施宇循着聲音看去,果然瞧見了正在和工作人員說話的常銘。似乎見他醒了,工作人員交代了兩句,常銘應下後才向他走來。
“你怎麼沒上車?”
“托您的福。”常銘沒好氣道,甚至不願坐他旁邊。
施宇這才發現兩人還在候車室,不過這裡燈光明亮,空氣清新,而且與門外的人擠人不同,這裡三十來個座位就坐了他們兩人。
看出他眼中的疑惑,常銘解釋道:“你差點暈倒,我扶住你後工作人員就讓你坐在這裡休息一下,你要是再晚三分鐘醒來,可能已經在120車上了。”
說到這,常銘明顯有些動怒:“你一個病人,不在家好好養病,跑火車站來湊什麼熱鬧?”
施宇聽了,不氣反笑;“你在擔心我?”
常銘沒好氣道:“我是怕你倒在候車室吓到别人。”
施宇嘿嘿一笑,有些得意:“看來我吓到你了。”
他隻是開玩笑,常銘聽後卻不說話了,隻是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眼裡還殘留些許紅絲。施宇漸漸收起笑容。
他意識到那個夢裡粗魯推開人群沖他跑來的常銘是真的;
那聲惶恐不安的“施宇”也是真的;
那個總是氣定神閑的人,露出的像即将失去珍寶似的害怕,也是真的。
施宇伸手,輕輕環着常銘的腰,将臉緊緊貼着他的腹部,感受着那尚未來得及平息的急促的起伏。
“對不起,吓到你。”
常銘閉着眼深吸一口氣,想感受一下那顆腦袋的生機勃勃,手擡至半空又改道推向他的肩膀。
“好了,我得去檢票了,你醒了就回家去,免得讓家人擔心。”
施宇的手還虛虛地摟着,擡頭得意洋洋地說道:“我定了十五分鐘後那趟,我們一起。”
常銘皺眉,他突然擡高音量道:“你不是在生我的氣嗎?”
施宇驚訝道:“你怎麼知道?”
常銘看着他沒回答,施宇把人摟近了些,氣鼓鼓地說道:“我是生氣,我氣你為别人亂花錢!”
常銘平靜地推開他,“那不是别人,是你的女朋友。”
施宇很不喜歡常銘說的這句話,他扭過頭自己生悶氣道:“你愛信不信,反正她不是我女朋友。”
常銘沒哄他,施宇又自己轉過來道:“我就要跟你回家!”
生氣、憤怒都沒有了,施宇的眼中隻有關心和堅定,還有那一如既往灼人的光。
人生第一次,常銘覺得“回家”是可期盼的,讓他像是被蠱惑般點了頭。
***
排隊檢票的時候,施大少全程由常銘牽着走,因為他非要閉着眼,似乎想用意念來淨化周圍的空氣。
常銘忍不住湊到他耳邊嘲笑他:“真這麼不喜歡排隊?”
灼熱的氣息燙得施宇一激靈,大發慈悲地睜開眼瞄了準常銘的耳朵又趕緊閉上,湊近了小聲道:“我讨厭排隊,這是一場浪費生命的酷刑。”
常銘轉頭笑問:“你生命值錢,别人的就不值錢?”
施宇搖了搖頭,認真道:“這隻是個人的選擇,于我而言,需要排隊才能做的事不如不做,需要排隊才能得到的東西不如不要。因為等太久才得到的話,我也不會想要了,更何況可能等很久,最後什麼也沒得到。”
“但你等了。”常銘突然道。
“什麼?”施宇煩躁:“你說的是許芳馨?我已經說過很多次,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但你沒有否定對她的喜歡。”常銘提醒他道:“你說的‘永遠’,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