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對派危言聳聽,他們留下的兩個人也向票箱伸出了魔爪。
“你們要幹什麼!趕緊住手!”王主任趕忙從唱票處跑過來,但他年紀又大離得又遠,眼看着票箱就要落入群衆手中,這是選舉最忌諱的,王主任吓得臉都白了。
“你們不許靠近!”
“搶票箱是要坐牢啊!”
兩個反對派權當他在吓唬人,直接伸手奪起票箱。
“你們幹什麼?趕緊松手!”
小姑娘雙拳難敵四手,眼看着票箱要失守,急得都哭了。
“你們這樣是不對的,是犯法的!”
小姑娘梨花帶雨的威脅不知刺激了兩個反對派哪根神經,他倆一臉□□,直接摸上了小姑娘的手。
“啊!”
尖叫聲刺穿耳膜,王主任、警察、其他工作人員急速地往這邊跑。可在這幾分幾秒的時間裡,再快的速度也仿佛變成了慢動作。
就在票箱脫手的那個瞬間,一個黑色的身影直接砸向了票箱。兩個反對派還沒反應過來,票箱又重新回到了桌子上,上面死死地壓着一個人。
“你誰啊!趕緊滾開!”反對派反咬一口道:“警告你,少影響我們保護票箱,不然讓警察把你逮起來。”
“常律師,你還好嗎?”票箱姑娘抽泣着,問道。
剛才常銘砸過來的時候她聽見了“嘭”的一聲,他那是真的把自己“砸”了過來,看着他臉色有些白,票箱姑娘急得又要哭了。
“我沒事。”常銘咬牙道:“你趕緊去攙一下那位業主。”
他是律師,也是今天的工作人員,看票箱沒有問題。票箱姑娘連忙應下,逃離了這個危險地帶。就在這時,領票處的反對派、群衆也都跑了過來。不知道是誰,接着慣性直接撞上了常銘,連人帶箱帶桌子撞出去半米遠,疼得常銘差點叫出聲,但票箱仍然被他護在懷裡。
“這個律師果然不是個好東西,大家趕緊把他拖出去,不要讓他來禍害我們小區的安甯。”
不知是誰喊了這麼一聲,一群人起哄的起哄,動手的動手,仗着“法不責衆”,竟然開始圍毆常銘,拽手的,踩腳的,揍背的,總之,常銘渾身上下大約兩平方米的地方至少有二三十隻毒手,甚至有人把手塞進了他和票箱之間,想摳出票箱,發現摳不動後直接給了常銘肚子一手肘。
“咻咻咻!!!”
警察吹着口哨警示,揮着電棒開始驅人。
“都停手,離開現場!”
“再鬧事,我們将以尋釁滋事罪現場拘留各位!”
警察也隻敢吹口哨示警,電棒揚起來砸的也都是地面,打紅了眼的群衆根本不在乎,甚至要敢在被警察拉開之前多踢幾腳,發洩發洩心中怨氣,至于搶票箱的初衷早就被暴力帶來的快感取代了。
常銘的後腦勺不知被誰掄了一圈,緊接着腦袋被人一手按住,他的臉和票箱來了個親密接觸,幸好他還知道轉頭,不然又該是“輕傷二級”了。
拳腳如冰雹砸下,常銘沒有還手,一聲不吭,像隻死狗趴在票箱上,雙目無神地望着對方。
辱罵聲,呵斥聲,拉扯聲,聲聲入不了他耳。
他在想當年星韻樓下被三五個保安圍毆的場景,當時的人雖少但都是練家子,每一拳比這黑多了。而當時的電棒砸的也不是地,而是他的後背,和另一個人的手臂。
那個人,會永遠保護他,會因為他挨打而内疚到哭泣。
常銘渙散的目光穿透人牆,漸漸聚了焦,倒映出心中所想。
“再打下去怕要成傻子了。”
常銘苦中作樂地想,兩眼直愣愣地看着那“幻象”,看着它由遠及近,由小變大,由模糊變清晰,他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依稀間,視線似乎撞上了。一觸即離,讓人來不及确認。
“散開!都散開!”
來了一群黑西裝,他們個個身材魁梧,面露兇相。他們可不像警察那般畏手畏腳,一人一手一個,像拎雞仔一樣瞬間被圍毆的人拎開了。
“我的個乖乖,兄弟,你還活着嗎?”楊晉戈扒拉進了中心,把半死不活的常銘給攙起來:“我就拉了泡屎,你怎麼就挂彩了?”
常銘懷裡還抱着票箱,他感覺這玩意兒已經長進他肉裡,雙手想放都放不開。
“我來吧。”
謙遜的男聲響起,這是常銘熟悉的聲音,雖然時隔多年,但他也能一聽就辨别出來。常銘擡眼看見了那張面孔:
“李衛東。”
“是我。”李衛東幫他把票箱放回桌子,笑着寒暄:“常同學,好久不見。”
“你的手還好嗎?”李衛東看了看常銘,驚呼道:“你的臉也劃破了,你身體還好吧?”
“哥們兒,你誰啊?”楊晉戈問道。
常銘打斷了他們的寒暄:“抓緊時間讓那位業主投票。”
“好的。”李衛東一如既往地高效,很快讓黑西裝們直接為業主大媽開了一條路,在剛才的推搡中差點扭到腿的大媽,被票箱姑娘扶着像檢查工作的領導,驕傲地昂着頭顱一路走來,時不時跟反對派互嗆兩句。
常銘不願被人關注傷情,揉着被扭傷的左手腕,不停地後退,不停地後退。然後他撞到了一個人,這一次他來得及道歉,垂下頭說了聲:“對不起。”
那個人什麼都沒說,就像沒看見他一樣,徑直走向了人群。常銘擡頭,多看了一眼,然後愣在了原地。
他聽見李衛東畢恭畢敬地喊那個人……“少爺”。
想過重逢嗎?午夜夢回的時候也想過的,不然他不會一直留在京都,也不會一聽是廣善集團的項目就通宵查閱資料。
可是重逢了該說什麼呢?該如何自處呢?常銘下意識地不去深思,因為他不認為他們真的會重逢。
等着一起發生了,好像也隻是普通的一天,陌生的兩個人。
常銘拍了拍身上的灰,準備離開。
“哎,那人誰啊?那麼多黑西裝保護他一個人,陣仗這麼大?”楊晉戈小聲問道。
常銘沒答,在身上摸着他的手機。
“卧槽,我想起來了,這不是那誰嘛!”楊晉戈急得想不起名字,零碎地将腦中信息吐出:“那個廣善集團繼承人,銀河科技法人!”
“算了,也不指望你能認識。”楊晉戈歎道:“難怪廣善集團這麼大手筆,原來是給太子爺鋪路呢!”
“你看見我手機沒?”常銘突然問道。
“沒看見,怎麼,找不着了?會不會掉在票箱那兒了?”楊晉戈彎腰試圖幫常銘找一找,但因腿太多就放棄了:“走吧,我們進去看看。”
常銘沒動:“等人散了再找吧。”
“行,那你在這歇會兒。”楊晉戈也沒勉強:“那我進去一睹太子爺雄姿!”
楊晉戈踮着腳往裡看,正瞧見業主大媽在投票,而反對派還不死心地勸退着。
“這位大姐,現在買油的人來了,你直接問他要兩桶不就行了,這票就不投了吧,鄰裡鄰外的給個面子!”
“今天就是不給我油,這票我也得投了!”業主大媽豪情道:“常律師為了守護我這一票付出了這麼多,我一定不能讓他失望。”
“我要行使我的權力,投下這來之不易的一票!”
大媽高高地舉起票,人群甚至傳來了稀稀拉拉的掌聲,大媽更加驕傲地喊道:“常律師,常律師你在哪兒?我要投票了,謝謝你!”
在大媽呼喚她的常律師時,李衛東也在呼喊他家少爺。
“少爺,小心腳下!”
“啪!”大媽一掌将票拍進箱。
“呲!”有人一腳踩碎了闆磚。
“手機,誰的手機掉地上了!”
“被人踩爛了,趕緊出來認領!”
“呀!我們常律師的傳家寶!”
楊晉戈一聲驚呼,吸引了衆人的注意力。始作俑者撿起了地上碎裂的手機,他右邊的人自覺往兩旁散去。
人群,在他們之間敞開了一條狹窄的路。
施宇,在百餘雙眼睛裡,走進了常銘眼中。
“這是你的……”施宇将手機遞到常銘面前,玩味地擡頭:“傳家寶?”
“謝謝施總。”楊晉戈終于想起了施宇的名字,狗腿地替常銘接下手機,解釋道:“我開玩笑的,誰家傳家寶是台手機啊,您别當真,這手機碎了就碎了,不值幾個錢,您不用賠了。”
“是嗎?”
施宇的目光始終在常銘臉上。楊晉戈也是個人精,立馬不再搶話,轉過頭用嘴型提醒常銘道:“太子爺。”
常銘正要點頭,業主大媽拎着油就沖了上來。
“誰說不用賠,就算隻值幾百塊錢,該是人小常的你也得給人小常!”
“幾百塊?”施宇仿佛聽到了什麼笑話。
“怎麼,你覺得不值?”大媽放下油搶過手機,舉證分析道:“這手機看着破,其實好使着呢!剛才常律師就是用這部手機證明了我沒有遲到,沒要你一千就不錯了,趕緊拿錢吧,别欺負老實人!”
“老實人?”施宇越聽越覺得有意思。
“嘿,我說你這人是不是有病啊!”
業主大媽急眼了,楊晉戈趕忙把人往一邊拉:“行了,阿姨,這事您就否摻和了,我們兩個律師在這還能吃虧不行?時間不早了,您趕緊回家做菜去吧!”
業主大媽一拍大腿:“哎呀,我都忘了今天中午還要用這桶油炸肉丸子呢!都怪那些個反對派,盡耽誤事兒!”
“你這老太咋說話的!”
“你咋說話的!”
雙方橫眉冷對,眼看着又要打起來,楊晉戈趕緊把手機塞常銘手機,幫業主大媽拎着油催道:“阿姨,阿姨,咱不跟他們計較,叔叔還在家等着吃您肉丸子呢,來,我送您回去!”
“那行吧!”業主阿姨把菜籃遞給楊晉戈,拉着常銘道:“常律師,我看對方不好惹,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回頭阿姨給你找個手機用着。”
“不用了,謝謝阿姨。”常銘婉拒道。
“否跟阿姨客氣!”業主大媽又道:“一會兒來阿姨家坐坐,我女兒剛巧今天也回來,她和你差不多大,你倆說不定能認識認識。”
身後傳出一聲響,大媽回頭正瞧見黑西裝撿起地上的鋼筆遞給剛才和她說話的“神經病”,翻了個白眼,繼續和常銘說道:
“哦,對了,你應該還沒女朋友吧?你今年多大啊?家裡幾口人……”
大媽的話茬一打開就停不下來,楊晉戈連忙拉走這第六個“媒人”:“阿姨,您别打人常律師主意了,他是要出家當和尚的人,您要不,看看我能不能當您女婿?”
“你不行,你懶驢上磨屎尿多……”
兩個人的對話聲漸漸被此起彼伏的唱票聲淹沒,人群已經聚集到了唱票處,原本最熱鬧的投票處隻剩下一片狼藉。常銘站在其中,手握一塊廢鐵,前胸後背都是拍不幹淨的印記,皮鞋上都是别人的鞋印,頭發也被抓得亂七八糟,渾身上下大概也隻有昨天剛剪了指甲的手勉強稱得上“體面”。
他終于有勇氣看向施宇的眼睛,然後狼狽地摔進陌生的深淵。
那雙眼睛,終究被黑洞吞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