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媚說出自己想法的那一刻,整個辦公室都是寂靜的。
一直在低頭看電腦,沒有參與沈同澤和舒媚對話的謝嘉南擡了擡眼皮。
“你太天真了。人善被人欺,你如果真這樣做,鐘遲不僅不會感謝你,反而會更加得寸進尺,肆無忌憚地壓榨你、利用你。”
“但這一切終歸隻是我們的想象而已,不是嗎?”舒媚咬了咬下唇,“我們對鐘遲都沒有深入了解過,隻是全憑自己的經驗就給他下論斷,可萬一他不是那樣的人呢?這樣對他會不會太不公平了。”
“公平?”謝嘉南皺眉,“商場上從來都沒有什麼公平。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來打敗競争對手,這才是一家公司應該做的事情。”
“不論對錯嗎?”舒媚看着謝嘉南,突然對他有些失望。
“不論對錯。”謝嘉南平靜地接受了舒媚的視線,直視她。
舒媚突然扯着嘴角勉強笑了一下。
是,謝嘉南其實就是這樣的人啊。在顧繡包的時候她不就已經看出來了嗎?他可以為了搶占市場用盡手段,甚至不惜把整個箱包市場攪得無比慘淡,讓無數工廠倒閉,無數企業破産。
現在,他也依舊可以說着“不論對錯”就把一個才剛認識的人判定死刑,用最殘酷的手段去達到自己的目的。
“這根本不是商戰。”舒媚搖頭,“商戰是我用更好的産品和策略打敗你,而不是靠擾亂市場和其他不入流的手段來獲勝。你說商場上沒有對錯黑白,是,或許真的沒有,但我心裡有。”
“這樣的事情我做不出來。我依舊會選擇和鐘遲簽合同。我不想讓這麼厲害,未來可期的工作室就這樣毀在我手裡。”
“你随意。”見舒媚已經做好決定,謝嘉南沒有再繼續反駁她,而是又重新低下頭去看他的文件。
心國的中低端線一直是舒媚在負責,像這種小決策他也隻是提出自己的看法,沒有想過要插手。
他需要的隻是心國目前在民間的熱度與流量,用來捧起心辰這個高端奢侈品線,所以隻要大方向上的戰略目标舒媚和他目标一緻就足夠了。而且有的時候他也确實不能太過于苛刻,總要讓舒媚吃到一點小甜頭。
如果真的有一天舒媚因為她的天真犯下了無法挽回的錯誤,他也可以像抛棄羅森塔一樣帶着心辰抛棄心國,再去尋找下一個。于他而言,除了麻煩一點,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
這是和謝嘉南合作以來舒媚第一次和謝嘉南看法不同。舒媚本來想好好和謝嘉南表達一下自己的觀點,大家互相讨論,互相理解,這樣才能保證今後的合作更加順暢。可誰知道謝嘉南對這些一副不在意,也不想和你讨論,随便你怎麼作的樣子瞬間讓舒媚氣不打一處來。
她壓下心中的火氣,深吸一口氣,走出了謝嘉南的辦公室。
沈同澤看了謝嘉南一眼,雙手插兜也跟着舒媚走了出去。
“舒媚。”沈同澤叫住她。
舒媚回頭,“有事嗎?”
她的語氣說不上很友好,是一種強壓着火氣的低落與淡漠。
沈同澤歎了口氣,“有時候我還真摸不準你和謝嘉南合作到底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明明是性格這麼不同的兩個人。”
“你也覺得我錯了嗎?”舒媚的語氣有些生硬。
“沒有沒有。”沈同澤趕忙搖頭,“談不上什麼對錯吧,不如說你的想法才是正确的。但怎麼說呢,有時候這種信念感确實是一家企業所需要的東西,但大多數時候而言,一個正确的想法卻不一定能帶給你正收益。這個社會就是這樣,連老實都變成了貶義詞,所有的真誠和腳踏實地都被叫做天真。”
舒媚的臉色總算稍微好了一點。
“我知道,我氣的也不是這一點。就像謝嘉南,他就算不同意我的做法,最後還是說了我想簽合同就簽合同吧。合作就是這樣,不可能完全滿意,總要相互退讓。我隻是有點氣他拒絕溝通的樣子。不溝通,問題怎麼能解決呢?”
沈同澤笑了一下,“普通的溝通可以,但你想要謝嘉南像你想的那樣溝通,那可太難了。”
“你好像習慣性地過于相信别人,總會忍不住把自己心裡的想法一股腦地說出來,然後期待對方給予你同樣程度的回應,用真心換真心。但謝嘉南這樣的人,隻要稍微說一點什麼話就會被捕風捉影,然後被媒體無限放大,被無數隐藏在暗處的競争對手利用。常年在這樣的環境下,他心裡最真實的想法早就被上了七八十道鎖,你怎麼可能看得到他的真心呢?也稍微體諒一下他吧。”
“那你呢?”舒媚問:“你不是也和謝嘉南在一樣的環境下生活的嗎?你現在的話不也是真心話嗎?”
“我?我不一樣。”沈同澤搖頭,從口袋裡掏出煙盒,抽出一支點燃,“我家庭和諧,兄友弟恭,而且我不要家裡公司的經營權,也沒什麼壓力。我的生活環境可比他輕松多了。而且……”
想到虞知,沈同澤輕笑了一下。
“因為某種原因,我也确實願意相信你,對你說一點無關緊要的真心話。不過我還是想說,所有進入商場的人其實都懷抱着有一天會失敗的風險和覺悟。那些因為顧繡包公司倒閉的人是這樣、鐘遲是這樣、甚至謝嘉南也是這樣。那你呢?你也是這樣嗎?如果你一直懷抱着這樣的想法和堅持,到最後唯一的下場就是被吃得一點都不剩。”
“那就等一點都不剩了再說吧。”舒媚滿不在意地說道,“就算我身無分文,我也不會去超越我的底線。”
沈同澤挑了挑眉,“真奇怪,你和謝嘉南明明是性格完全不同的南北極,但有的時候我居然覺得你和他有點相似,都有一些莫名的、卻根本無用的堅持。”
他搖了搖頭,從鼻腔中笑了一下,“兩個怪人。”
謝嘉南的堅持?
他能有什麼堅持?還是在沈同澤眼中看起來無用的?
舒媚有些吃驚,剛想要問沈同澤,卻發現沈同澤早就背對着她揮了揮手裡的煙,走遠了。
-
舒媚最終還是和鐘遲簽了合同。
但在簽合同之前,舒媚對鐘遲說了很多,甚至把她和謝嘉南的想法全部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
這是一種真誠,也是一種警告。
她是有堅持,但也并不代表她傻,會當冤大頭。她在和鐘遲說了那些話之後,提了幾個要求。
“和你的工作室簽的這份合同條件會特别苛刻。在合同的這一年内,你工作室的所有箱包類設計全部歸心國所有,不能與其他任何箱包公司合作,而且在合同期間内,你們需要幫助心國招聘、培養新的設計師。如果毀約,違約金也會很高。”
“當然,條件這麼嚴苛,給你們的待遇也不會低。”
舒媚深知給一棒子再給一顆甜棗的重要性,把心國可以提供的部分也拉得很高。
“在這一年内,由你們所設計的産品在心國所有資源的優先級都是最高的,而且心國在推廣産品時會連同你們工作室的名字一起做推廣。所有由你們設計的産品除了基礎的設計費以外,你們都可以獲得銷量百分之一的分成。除此之外,每一位你們成功培養、并且最終選擇留在心國的設計師,我們都會支付培養費用。”
盡管給鐘遲說了那麼多真心話,但舒媚還是盡可能地闆着一張臉,想要做出一副威嚴的模樣,想把鐘遲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