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過後,盧叔帶着一行人準備再次回到皮革廠。
路途中他接了個電話,連連給舒媚道歉。
“縣長說他明天回不來,我也剛剛接到通知,要去縣上開會,今天下午不能帶你們逛了。”
盧建軍從他腰帶上的一大串鑰匙中取下其中一把交給舒媚,“要不,你們自己去?”
舒媚有些猶豫,“直接把鑰匙給我嗎?這樣不太好吧?”
“沒什麼不好的。”盧建軍聞言直笑,直接把鑰匙塞到舒媚手中,“還能不相信你不成?”
最終,舒媚還是接過了鑰匙,繼續由鐘遲開車來到皮革廠。
一下車,溫暖就拉住鐘遲。
“你不是來找靈感的嗎?我也是,來,我們搭個夥,四處逛逛。”
“啊?不是,可我……”
鐘遲還想說些什麼,但溫暖不容他拒絕,直接把人給拉走,留下舒媚和謝嘉南在原地。
“額……”
舒媚看着逐漸走遠的兩個人影,回頭望謝嘉南。
“那,我們也走?”
謝嘉南嗯了一聲,輕輕點頭。
皮革廠的大門就在河岸旁邊,左岸是車間,上午已經全部看過一遍。舒媚和謝嘉南踩着野草往河的右岸走。
過了橋,就看到一片荒無人煙的曠野,不遠處有已經鏽迹斑斑的籃球架,還有一個挂在高處的大喇叭。角落裡用黑色的防水布包着什麼東西,防水布經過常年風化已經破了,露出裡面卷成一卷的幕布,還有一摞疊在一起,已經褪色的紅色塑料四角凳。
謝嘉南四處看了看,突然出聲,“你以前住在這兒?”
舒媚愣了一下,點頭,“是的。”
在皮革廠還沒倒閉的時候,縣裡唯一的一所高中就是皮革廠裡的這所子弟學校,所以就算田心蘭和舒國慶鬧崩了,分居了,也還是在皮革廠周邊住着,直到後來田心蘭重病,被送到省醫院去住院,舒媚還是住在這附近。
她從幼兒園,到小學,再到初中、高中,都在這一片小小的天地打轉,圍着皮革廠的那圈水泥牆,所有牆内世界都是她曾經的家。
故地重遊,舒媚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景色,眼底浮現出些許懷念。
“這裡以前是一片活動廣場。”
舒媚把腳邊的野草撥開,露出一片紅土地。
“看到那個喇叭了嗎?”舒媚指了指那個挂在高處,已經破舊不堪,由白變灰的喇叭。
“小時候最期待的就是喇叭裡有人放廣播。有時候會放歌,有時候是電台,還有評書、廣播劇等等,有時候還會有一些活動通知,比如露天電影之類的。”
舒媚指了指廣場後面的一棟樓,“我外公外婆就住那棟。”
她的手指往右移,“媽媽結婚後,就住這棟。”
五月的陽光很好,但天氣卻不燥熱。河水向遠方流動,帶起一片躍動的波光。舒媚背對着太陽,光從她的身旁穿過,好像給她勾勒出了一層半透明的金邊。
微風将她的發絲吹成了金。
舒媚猶不自知,好像這片舊地勾起了她許多塵封已久的回憶,讓一直風風火火,隻顧着往前走的她竟然開始懷念舊時的故事。
“我們下午放學早,那會兒家長都還沒下班,我們一大群小孩就會到這個廣場上玩。跳房子,丢沙包,踢毽子,跳皮筋,撲畫片,彈玻璃球,還有木頭人,偶爾還會拿各種自制的網兜抓知了、抓蜻蜓。”
“那時候家家戶戶的門都開着,一到下班時間,過不了十分鐘就會有一陣陣的飯香,然後四周的居民樓就會響起此起彼伏的喊名字聲,然後我們一個個跑回家吃飯。
就算是加班的也是分批次的,總會讓一部分家長回家做飯,然後就會有其他叔叔嬸嬸喊你的名字,讓你上他們家吃,吃完後再一起做作業。”
舒媚不知想到了什麼,笑出了聲,“那時候如果輪到我家加班,通常都是盧嬸喊我吃飯,偶爾還有盧叔。但盧叔做飯可難吃了,他隻會做水煮素面,然後配腌好的鹹菜。”
謝嘉南默默聽着,突然就知道舒媚這樣近乎于執着的正直性格是怎樣形成的了。
生活在這樣純樸而溫馨,沒有勾心鬥角,大家都和和睦睦的氛圍中,總是會很天真,也很輕易地相信任何人,有一種從骨子裡透出的,屬于江南水鄉的婉轉和溫柔。
但謝嘉南還是不太懂。
在這種氛圍中長大的舒媚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急切又拼命的樣子?
好像她的身後沒有任何靠山,有一種隻能靠自己,所以無論如何都要咬牙堅持住,不斷往前走。偶爾,謝嘉南會在舒媚身上看到他自己的影子,會覺得舒媚或許和他是同類。
但他知道這隻是錯覺。
因為舒媚總是會主動剖開她的心,就算是像鐘遲那樣的陌生人,隻要她能感受到善意,她就會回給那人她全部的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