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看了她半晌,才稍稍斂下眼睑,令目光不再顯得懾人,平緩地回答:“她在璃月港内傷了人,就要接受璃月的律法裁決。”
“我沒打算讓她逃避應當承擔的責任,隻不過這事總感覺有些不對。”朱妤認真回答,“我那時路過聽見了一兩句,那孩子朝他們要東西,他們不給,多半因此才起争執。”
“你是想說,此事起因是那幾個采藥人?”鐘離的語氣帶着淡淡的疑惑,“若是如此,為何她不為自己辯解,亦不向旁人求助?”
朱妤沒有直接回答,她稍微停了一下,把話題帶到另一個方向,“你有去見那個孩子嗎?”
“……不曾,有什麼問題?”
“她衣服上的紋樣是青雲的圖紋。”
“青雲……”鐘離重複了一句,“是她們?”
“沒錯,你應該也知道,青雲人是木之魔神阿格雷斯的子民。”朱妤說,“無論事實如何,那位魔神最後是死在璃月這裡,那個孩子或許憎恨岩神。”
*
其木格感覺到寒冷。
盡管這是個蟬聲聒噪、熱氣習習的夏夜,她依然感覺到無法自抑的寒冷。
當她試着動一動時,又牽扯到那些人在她身上留下的傷口,淤血堵在一起,凝成青一塊紫一塊的痕迹,一點輕微的動作都會激起疼意。
——被抓進來的時候也有人湊過來想查看她的傷,但其木格奮力掙紮,一有機會就抄起手邊所有東西攻擊靠近她的人,最後就沒人再管她。
但那些卑鄙、野蠻、可恨的男人,她咬了咬幹澀的嘴皮,為自己那時發力不準而感到懊悔與遺憾,随之而來的又是深深的痛苦和悲傷。
就算給了他們教訓又怎樣,她的東西已經拿不回來了。
她苦澀地想,阿格雷斯大人不會原諒我的。
這既是對她大膽妄為的懲罰,也是她不聽從“姐姐”們告誡的報應,哪怕她想握緊雙手向摯愛的神明告禱,也會想起他已經再也聽不見她的聲音。
其木格最終還是換了個坐姿,她忍着疼将腿蜷縮起來,用胳膊抱住膝蓋,把全身團在一起,試圖把所有令她痛苦的事隔絕在外。
屋外忽然傳來了嘈雜的喧鬧,伴着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那兩扇正對着的木門突然打開了。
明亮的天光盡情揮灑進來,覆蓋了火把和蠟燭微弱的光亮,那抹绯色在日光裡有些紮眼,其木格擡頭的第一眼就紮在她鮮豔的裙子上,然後才緩慢地擡起頭,動一動她因為被關押了幾日而混沌的大腦。
走進來的是個少女,一身明豔的紅裙子,偏又打扮得很利落,露出的一截光潔的脖子上挂着一串項鍊。
像是一隻展翅的鳥。她看了一陣才辨認出來,随着那個少女走到她面前彎腰,那隻鳥也靠近來,又好像随時要淩空躍起。
“久等了。”這個少女用一種自顧自熟稔的語氣和她搭話,将手裡的東西遞過來,“你的寶物,收好吧。來,我們出去吧。”
其木格的視線在她的掌心凝固了,她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看着那枚靜悄悄躺在那裡的木雕羊角。
那是一個玩具,也是一件禮物。
因為她那麼大聲地坐在地上哭嚎,任憑“姐姐”們怎麼哄都停不下來。于是令人敬畏的魔神痛苦萬分地從屋裡挪出來,張開血盆大口一咬——把她叼起來放到了背上,繞着森林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她因為這新奇的體驗終于破涕而笑。
那當然隻是一個玩具,灌注了一縷微不足道的力量,但插進地裡就能令周圍的種子催生發芽,就是在大雪覆山的冬天裡,也可以讓她催生出一朵花來,把它連着盆一起放在屋子裡最暖和的地方,變成整個冬天裡唯一鮮活的點綴。
僅僅是這樣的用處而已!
其木格需要在得到一個慘痛的教訓之後,才會意識到在她眼裡隻是用來懷念和珍藏的玩具,還有更多重要的價值,重要到任何一群人都可以不擇手段地搶過去。
她擦了一下眼睛,确定自己沒有出現幻覺,才急切地把它拿回來,緊緊握在手裡。
那個少女低着頭,伸手托住她的胳膊稍一用力,将她從地上拉起來,用手輕輕按着她的肩膀,帶她走出去。
其木格看見屋外站着一個高大的青年,和一個正跳腳的小吏。
後者急得快要蹦起來了,見了她們就大聲嚷嚷:“姑娘我叫你祖宗行不行?要給這孩子多少補償都成,我們什麼都給,可這東西真不能給啊!岩王爺年前就下令了,凡是與魔神有關的東西都是危險物品,為了大家的安全,這必須得回收,得交給削月築陽真君封存的,真的,我不騙你!”
其木格攥緊了手裡的木雕,惡狠狠地瞪他,決心除非殺了她,否則任何人都不能再奪走她手裡的東西。
身邊的少女說:“搶小孩子的玩具是不對的。”
“我沒搶啊!我這不是跟你講道理嗎!再說了它也不是玩具啊!”
“可是,它隻能用來種一朵花呀,不是玩具又能是什麼?”那個少女又說,“一朵花會有什麼危險麼?”
小吏說不出話來,可憐巴巴地扭頭看看那個青年,仿佛期盼着他能說一句公道話。
“你看他也沒用。”少女又飛快地說,“我又沒叫他幫忙,這是我自己拿回來的,他從頭到尾沒出一分力,沒權利發言。”
青年沉默地看一看她,再看看可憐的小吏,最後平靜地移開了視線。
小吏心如死灰地接受了現實。
其木格恍惚地跟着她出去,辦好了一些看不懂的複雜手續,才走出了這個關了她很多天的地方。
這時那個少女才揉一揉她的額頭,笑了笑,“好啦,以後就讓我們好好相處吧。我叫朱妤,這是鐘離,你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