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這座威風美麗、某種意義上也很像阿格雷斯的木雕,他手裡那個隻有巴掌大,還圓滾滾胖乎乎,盤成一圈幾乎看不出是他的試作品,就簡陋得很可憐。
可憐到他仿佛能聽見從不知名的遠處傳來,兩個無比熟悉又有種久違的陌生,隻是想象就能讓他手癢的笑聲。
朱妤體會不到他在這一刻複雜的心情,拿起刷子掃開木雕上的碎屑,忙碌着最後一點收尾工作。
鐘離冷不防說:“年底亦是我的生辰。”
“嗯,嗯。”朱妤随口應道,忽然意識到一點不對,又擡起頭。
她聲音突然打了結,“呃、你也要嗎?”
鐘離握着那個圓滾滾的,既可以說龍也可以說球的木雕,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朱妤下意識看了眼她的傑作,棉白色的山羊除了那對角費了她一些功夫外,沒什麼費力的地方。
但她又想想請仙典儀上見過的鐘離,光是想想他身上折射陽光的鱗片就讓她感到一陣窒息。
“可我隻在請仙典儀上見過一次,記不清什麼細節。”她立刻找了個理由敷衍過去,“下回我送你别的。”
鐘離沒說話,朱妤認為他是默許了,趕緊放下手裡的東西溜去吃飯。
整個晚飯時間鐘離都不曾說話,無論朱妤問他什麼,得到的都隻有簡單的“嗯”和“好”。
這種迷惑持續到她準備睡覺時達到了頂峰。
朱妤在床邊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眼睛,很不确定地盯着壓在她床上的龐然大物問:“……鐘離?”
縮小了許多倍的龍從床上探出頭,輕柔地碰了碰她的臉,又伸出尾巴卷着她的腰。
朱妤茫然地爬上床,挨着它最柔軟的腹部躺下,腦袋還枕着龍身。
“呃……鐘離?”
它低下頭,從喉腔裡發出了熟悉的聲音,“嗯。”
朱妤放松下來,伸手摸了摸腦袋邊的鱗片,觸手是冰涼的,卻沒有想象的那麼堅硬,夏天枕着睡覺倒是很舒服。
她好奇地摸來摸去,尾巴也跟着纏上來,仿佛蟒蛇纏上獵物一樣貼在她身上,卻沒有用上任何力氣,隻是溫情脈脈地貼着她,在她身上蹭來蹭去,掃到她的脖子還有點癢。
……那條尾巴尖出乎意料是柔軟的,摸起來的手感讓她很難找到類比的感覺。
但她的疑惑還沒得到解答,“你怎麼突然變成……啊。”
朱妤想起了就在不久前發生的事,撫摸他的手忽然感覺沉重起來,“你、你就這麼想要嗎?”
他語氣平平地說:“你刻了阿格雷斯的雕像。”
“那、那是給其木格的禮物呀!她要過成年禮了,而且、而且山羊刻起來又沒什麼難度。”她不摸了,把手縮回來坐好,在那嘀嘀咕咕,“再說我不是刻了一個嗎?那個多可愛,我就很喜歡。你怎麼能看外在呢,内在自然更重要。而且你看你都四千歲了,該是位成熟的神了,何必要攀比這種東西……”
她嘀嘀咕咕了一大堆,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總之,太麻煩了,我不刻。”
啪!那條剛剛還溫情脈脈蹭着她的尾巴頓時立了起來,氣沖沖地甩了甩,動作幅度稍大一點,整條尾巴尖就撲到了她臉上。
……尾巴拍到她臉上來了!!!!
溫馨的氛圍一掃而空,朱妤拍開那條尾巴,爬起來大叫:“你都四千歲了!四千歲!同一個二十歲的孩子計較生辰禮!這像話嗎?這一點都不像話!”
不等鐘離說些什麼,她卷起自己的枕頭跳下床,伴随一陣氣沖沖的腳步聲移到了白天休憩的軟榻上,放下枕頭一翻身,背對他睡覺去了。
鐘離猶豫地看了眼那張軟榻的大小,最終還是變了回去,起身走到那張榻邊坐下。
他遲疑地躺下去,她倒沒有一腳把他踢開,任憑鐘離從背後貼着她,猶猶豫豫地伸出手抱住她,帶着點委屈和不甘,還是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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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鎏金色的眼睛威嚴地注視他,頭頂的角閃爍着峥嵘的光芒,它微微張嘴,像要從口中吐出一聲歎息,身下的四爪駕馭着雲與霧,仿佛身後的長尾一振,就要一飛沖天。
派蒙捂住嘴巴,和空站在一邊,沒把那聲驚呼和贊歎說出口。
當她扭頭去看鐘離的時候就知道,她不應也無法在這個時候出聲打擾他。
那是種什麼表情呢?派蒙困擾地思索着,就好像他曾經被困在一個地方許久,終于走了出來,即使又回到了曾經困住他的地方,他又看到了困住他的那些事物。
這回他不會走不出去了,可他臉上的表情又像是不想走出去。
等了很久,等到鐘離的表情又恢複了正常,他們才湊過去看了看。
那确實是一尊很精緻的雕像,還用漆上了顔色,幾乎和他們見過的仙祖法蛻一模一樣,底座的一角歪歪扭扭地刻了一行字,字裡行間都流露出雕刻者咬牙切齒的情緒。
『緻我親愛的,小氣、幼稚、為了這個三天不和我說話的岩神大人,祝你每個我不知曉的生辰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