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試着回憶二十多年前,從前他為了圖省時,常常從空中飛行趕路,有時遇到山裡猛獸追着人就順手救下來,但從不會停下。
因為那未必是屬于他的領地,平常借道趕路也就罷了,沒做好準備和他厮殺的魔神大多睜隻眼閉隻眼,太靠近卻不會受歡迎。
有時他會途徑一些罕有人迹的險地,也會撞見一些隐居起來的流民。在那些人裡面是否會有張他熟悉的臉?用和她一樣的藍眼睛,望着他從高空飛過?那時有個新生命藏在她體内,他還不知道她将來對他多重要。
最後他隻能略含遺憾地說:“……沒什麼印象。”
朱妤很了然地點頭,說:“我想你也沒印象了,她在我很小的時候說過,我從前也不記得了。隻是那年我到璃月港,正好趕上你生辰,我逛到了請仙的祭壇附近看見你,一見又想起來了,後來麼……總是錯過機會和你提起這件事,又覺得專門說出來很奇怪。”
她說着來了精神,從欄杆上跳下去,幾步走到了樹下,院裡的這片泥土前幾天才被她翻了一遍,預備着今年種些鈴蘭,踩起來還是松軟的。
早春的風還卷着冬雪的涼意,樹梢上的桃花卻都開了,粉裡透着白,花蕊尖尖細細,風一吹就抖下一簇花粉。
朱妤踮腳去夠枝頭的那一叢桃花,這棵樹被她養了很多年,長得也足夠高了,她理所當然地沒夠着。
她也不是非得要摘下來,剛要收回手,又感覺腰上緊了下,被抱着舉起來,伸手正好能碰到開得最好的那瓣桃花。
低下頭果然看見了鐘離的臉,被綠葉濾了一層又一層的春光落下來,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細碎的光點蹭到他的眼睫毛上,随他微微眨眼閃着光,被分割好的光影絲毫不差地落在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顯得一整張臉都恰到好處的俊俏,一點不多,一點也不少。
朱妤将手放下來,手指搭在他的臉頰上,慢慢地摸着,她就好像真的喝醉了那樣,輕輕地問:“我能不能親你呀?”
鐘離沒有驚詫,隻是也順着她用輕和的語調問:“為何不能?”
他将手放低了些,讓她隻要低下頭就能碰到他的臉,除此之外他什麼也不做,随便她用一雙手托起他的臉,臉上帶着一點不知道是喝了酒還是羞澀的紅暈,輕輕地吻在他的嘴唇上。
那隻是一個點水掠過的吻,藏着一點梅子酒的酸甜,他卻好像嘗到了那絲酒意,不自覺收緊了手臂,擔心受到突然湧起的浮躁影響,動作不穩就會把她摔到地上。
鐘離問:“是喝了梅子酒?”
“是呀,是你去年摘的青梅,釀出來今年差不多可以喝了。”她說起話來慢了很多,好像酒勁終于湧上來了,但那雙纖細的眉毛舒展開,露出一種快樂的神情,明麗的五官都像發着光,顯得那張臉漂亮極了。
鐘離卻沒有問能否親她,他下意識已經先親了親她的嘴角,聽她又繼續說:“不過我隻拿了一小瓶出來,這個就讓我自己喝啦,沒分給他們。”
鐘離也帶上了一絲笑意,“嗯。今年要釀些什麼?”
“我還沒想好呢。”她說着,暈乎乎地垂下腦袋和他抵着額頭,“要不就用清心花?和日落果放在一起試一試?你想喝什麼呢?”
她想起了什麼,又很高興地說下去,“溫迪剛才告訴我一個釀酒的方子,他說釀出來的酒很好喝的,而且放得越久越好,一壇酒能放幾百年都不壞呢。我想好了,就照着方子釀出來,找個地方藏好,等再過幾百年、一千年,你就去把它找出來。要是好喝,就和若陀先生他們分了,不好喝你就去找溫迪算賬吧,叫他要賠你兩壇好喝的酒,幹脆把他的酒窖都搬空吧。”
仿佛想象到鐘離去要賬的情景,她顯得更開心了,看他不說話,又笑着問了一遍:“好不好啊?”
鐘離仔細看她的表情和眼神,她似乎是沒有一點痛苦與惆怅,純粹快樂地和他規劃着那個遙遠的、沒有她的未來。
他甚至無法理解,她怎能将幾百年這幾個字輕巧地說出口呢?他已然開始畏懼那宏大的數字,就仿佛他抓在手裡的這幾十年是一捧沙子,漫長的時間稍一沖刷,就會從他指間漏走,最後什麼都剩不下。
“鐘離。”她把他從這片想象中喚醒,仍舊與他頭抵着頭,湛藍的眼睛蘊着那麼多溫柔的愛意,安甯地望着他,讓人一見就知道她并不畏懼将會到來的衰老與死亡,和注定的分别,“你答應過我的,好不好?”
所以他最後也什麼都說不出口,隻能回答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