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信裡認認真真地寫,以前她會準備很多很多吃的玩的,到了過海燈節那幾天,除了看燈,他們反而不怎麼出門。
晴日的時候他們将爐子搬出來煮茶,打開檐廊下的那扇門,面朝庭院裡的紅梅白雪。
爐子上還烤着橘子和年糕,甜滋滋又清甜的味道會慢慢氲到屋子的每個角落。
朱妤有時會趴在桌邊睡着了,醒過來的時候她靠在鐘離的懷裡,看屋外的雪又慢慢下起來。
他們一起度過了許多個這樣的春夏秋冬。
隻是後來她的身體突然開始惡化了,就不能再親自用腳丈量璃月的每一寸山河。
她悄悄與我說,原本她是瞞着的,她的妹妹幫她一起瞞着,結果還是被鐘離知道。
他難得很生氣。
于是她趕緊把黑鍋甩給妹妹,推她出去面對狂風暴雨。
妹妹就是用來背鍋的。她寫道。
我心想,你可真行。
朱妤說她沒什麼寫作天賦,但她寫來的信字字真摯,紙間都透露出生趣可愛。
我幫她潤筆了一番,将這些生活趣事整理成散文雜記,意外被書舍看中出版,賺了一筆稿費。
朱妤大抵很高興,聽說稿費被她拿來買糖給鐘離吃。
像哄小孩一樣。
這樣的通信持續了十幾年,而後在某一天,戛然而止。
鐘離再也沒出現過。
也不奇怪,璃月人都知道這幾十年間,他很少再露面。
我也離開璃月,去了提瓦特其它國家旅行。
等我再次回來,已經是三十年後。
在路邊的茶鋪裡,我偶然遇見了鐘離。
他和第一次見面沒什麼區别,隻是神情比較沉靜,臉上沒有笑容,但不顯得十分悲痛。
我過去與他打了聲招呼:“這麼多年沒見,鐘離先生一點沒變啊。”
他擡起頭看我,也平靜地點頭緻意,“許久不見,小滿老師也風采依舊啊。”
“……以前也算了,你這個身份叫我老師真吓人呐,現在就不必了吧。”
我坐下來也叫了壺茶,這位岩神的化身平靜地喝着寡淡的茶。
我說:“我們有三十年沒見了吧。”
“我近日才出來走動,不曾想會在這裡偶遇故人。”他說,“三十年,這麼長,這麼短。”
我捧着剛剛端上來的茶抿了一口,沒說話,桌上一時安靜起來。
等他差不多該調整好心情後,我才說:“我就是看見你想來問問,關于某個少女的故事尾聲,你願不願意告訴我?”
他隔了一會兒問我:“那個故事寫出來了?”
“差不多吧,等寫完之後,我就把手稿放到某個地方去,看看能不能遇到有緣人。”
這是朱妤很喜歡的一種方式,她在璃月各地埋了不少寶箱,我有回還撞上過一個。
鐘離就不再問了。
我耐心等了好一陣,他才慢慢地開口,說起朱妤最後的那段時間。
那是春末的時候,朱妤種的桃花還沒謝。
鐘離将朝院子的那面窗戶打開,讓她可以在屋裡看花。
就算身體不好,也不影響朱妤的性格。
那一天她拉着他的手碎碎落落地說了很多。
她說她種的那幾棵樹要澆不同量的水,讓鐘離千萬别把她的樹絞死。
又說她在錢莊存的錢,讓他不要忘記年底去拿。
還說那把弓,她一直很珍愛的弓,這樣陪她長眠地下太可惜了,她更想把它送出去,交給一個合适的主人。
絮絮說了很多閑碎的話,最後她很憂郁地歎了口氣,卻很頑皮地說:“嗳呀,還有好多事放心不下呀,要不今天我先别死了吧。”
我沒想到她最後還能開個玩笑,連鐘離說起來,也情不自禁笑了笑。
他當時說好,然後她沒有再回答。
我問:“那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吧。”
鐘離說:“不錯,前些時候我有位蒙德的朋友來看我,勸我出來走一走。”
這倒是湊巧了。
我打開箱子,從裡面取出一個厚厚的文件袋,交給他。
鐘離看起來有些疑惑,但他又認得封面上的字迹,小心地伸手撫摸。
“這是……”
“呃,我也說不好,岩之魔神少年二三事之類的?之前不是出過一次書嗎,她好像寫得有點來興緻了,後面寫了這個。”
幫朱妤整理這麼長的一個故事可累人了,好在我總算完成了她的委托。
“她說要是我能再遇到你,就把這個故事交給你,希望你開心一些。”
鐘離慢慢撫摸着封面,“多謝。”
我又問他那把弓的下落如何。
鐘離說他之前路過輕策莊,見田中有個女孩豎了個稻草人的靶子在練習弓箭。
她隻有一把木弓,一支箭,射出去了就必須撿回來。
雖然麻煩繁瑣,但她沒有一絲松懈。鐘離看了她兩個時辰,她也練了兩個時辰。
于是他将那把弓贈予了那孩子。
我之後又繼續旅行,後來某年,在璃月港恰好參加了新任開陽君的就任儀式。
那是個年輕女性,面對從天而降為她授命的岩王帝君,還輕巧地一笑。
我不知道鐘離那一瞬間是否有愣神,畢竟那位女性手中的黑色長弓,在陽光下顯得格外醒目。
她說:“千岩牢固,重嶂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