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沒想到今天樓下不知道刮的什麼風,平時一大堆的流動攤子都跟約好了似的,愣是一個都沒見着,隻有一位大姨推着寫了“炸醬面”的小車子,看樣子也正要走。李楠青連忙喊着“等等我”追了上去:“阿姨,您這面還有嗎?”
賣炸醬面的大姨轉頭看了她一眼,随口道:“還有一份,你要不?”
“要要要!”李楠青生怕大姨反悔,自己的中飯就真要泡湯,忙拉着人家的小推車連說了幾個要,“不管您還有剩下什麼醬的,我都要了。”
賣面的大姨都被她逗笑了,停下車打開爐門,抓了把面條往鍋裡放:“好好好,還有肉醬、海鮮醬、沙拉醬,一會全給你加!”
李楠青看着面條在沸水中花一樣的綻放,笑眯眯地接了一句:“那就謝謝您啦!多少錢?”
“8塊。”
“好嘞,掃給您了。”
李楠青捧着加了好幾種醬的炸醬面,坐在塑料闆凳上吃得正香。忽然聽到大姨幽幽地歎了一聲,她一邊吸溜着面條,随口問了句:“大姨,您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
大姨起初還有些不好意思,但在李楠青真誠關心的眼神下,總算放下心防,娓娓道來:“看到你這樣青春活潑的姑娘,我就想到了我那個侄子。”
Excuse me?
為啥您看到我,會想到您侄子,我是長了一張男生臉嗎?這位大姨衣着樸素卻洗得十分幹淨,頭發也梳得齊整,說話的感覺像是受過教育的,不像是分不清男女的樣子啊……
李楠青有些不解地摸摸自己的臉,沒有打斷大姨,聽她繼續一臉悠然地講下去:“我那個侄子啊,其實也不算是侄子吧。他的父親當年和我,也算是有一段舊事。還記得那天,我在山上采蘑菇,突然天上就電閃雷鳴,一陣陣悶雷就好像打在頭上一樣。我當時吓得都不敢動彈了,躲在一棵樹下不停發抖。這時,突然來了一個青年,他一把拉起我就往山下跑,邊跑還邊罵我:‘你這人是不是沒有常識啊?這麼大的雷也敢往樹下躲,就不怕一個驚雷下來,把你劈成焦炭嗎?’他當時口氣有些急,說話也很不客氣,但我卻一點也沒有生氣,我知道他這是擔心我。等下了山,雷也不打了,我謝過他,看他坐上公交車走了。後來沒多久,機緣巧合之下,我竟然再次偶遇了那位青年。第二次見他,我就知道自己喜歡上了他,故意找了個名目,想要他的住址和電話。
“可他卻笑嘻嘻地拒絕了,說:‘相逢不如偶遇。你上次說我救了你,那你是不是要表示一下?不如就請我吃個飯,當作謝過了吧。’他講話時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我卻一點也不覺得生氣,反倒覺得他這人很好玩,就說:‘好呀,我請你吃飯,請你吃炸醬面。’那青年也不同我客氣,跟着一起去了炸醬面館,點了好大一碗加肉的炸醬面,幾口功夫就吃完了,還想搶我的面。我當然是不給,他就哈哈大笑,說我小氣,救命之恩連一碗面都不舍得請他吃。當時面館裡還有好多人,我都快尴尬死了,隻好把自己的面也讓給他,又叫了一碗。後來我才知道,他是他們村唯一考上大學的人,可是家境貧寒,經常吃不飽飯,他就經常趁周末和晚上,到附近的小吃攤打零工,賺點生活費。我家雖然世代住在山上,但靠山吃山,種了好多的蘑菇、野菜和草藥,一家人日子過得還是挺有寬裕的。自從認識了邵桂友,我就時常下山拿蘑菇和草藥給他,叫他拿到集市上賣了,賺點生活費。他也不時的帶幾本圖書館借來的書給我看,一來二去的,我們也很熟識了,經常出去一起玩,一起吃飯。雖然他從來都沒有說破,但在我心裡,我已經把他當作我男朋友看待了。就想等他大學畢業,分配好工作以後,我就嫁給他,跟着他去分配的地方。可是有一天,他卻帶來了一個圓臉的女孩,和我介紹這是他的女朋友,他們馬上就要結婚了。我當時就像被五雷轟頂一樣,整個人都傻了。三四年的相處相伴,我們之間那麼親近,幾乎無話不談,我還經常拉他的手在山上跑,他也從來沒有拒絕過。可他現在卻來和我說,待我就像妹妹那樣,那個什麼莫名其妙的女人才是他的真愛?”
大姨的聲音忽然變得淩厲又喑啞,吓了李楠青一大跳,那面上猙獰的表情,仿佛那負心漢就站在她面前,還和他的妻子一起秀恩愛,刺激她。李楠青正想着趕緊咽下嘴裡的這口面,安慰大姨幾句時,大姨卻低下頭抹了抹頭發,随即又恢複了正常的表情:“不好意思,吓着你了。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一想到……就心裡還是很難過去。”
李楠青用力咽下嘴裡的面,讪讪笑了笑:“沒事沒事,您繼續……”
大姨給她添了勺海鮮醬,清清嗓子又繼續說:“後來為了緩解心痛,我幹脆出國留學了幾年。等又回到國内時,才從一個朋友那邊得知,邵桂友和他的妻子……在一場車禍中雙雙去世,隻留下了一個不滿10歲的孩子,和70多歲的老母親。我當時身上有些閑錢,就想去照顧那對祖孫。可是老太太年紀大了,沒多久走了,我就把孩子接到自己身邊撫養。可随着他年紀增長,五官輪廓長得越發像他的母親。我那時回國創業,經常應酬喝醉了,看着那個孩子就忍不住的怒氣,打他罵他,不給他飯吃,拼命逼他學習。有幾回,我還把他赤着腳趕出家門,叫他滾,再也不準他回來。等我酒醒了,又很後悔,經常是在垃圾站邊上把孩子找回來的。孩子畢竟是無辜的,他還一直口口聲聲地喊我姑姑,讀書也很用功,一直說将來等他長大了,要好好孝順我,唉……”
李楠青有些迷惑了,這不挺好的一個結果嗎?雖然暗戀的人過世了,但至少還有個流着他血脈的孩子在她身邊。大姨現在搞個小面攤賺錢,以後有前男友的孩子照顧她的後半輩子,何至于這麼一副愁容滿面的樣子呢?
李楠青把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大姨歎了一口氣:“唉,我那侄子現在也大了,談了一個女朋友。可我真的沒想到,他的女朋友,竟然是我娘家的外甥女。家裡人知道我過去同他父親的事情,都不同意,我也……唉,一時糊塗,逼着他們不準在一起。可現在啊,我又想通了,上一代人的恩怨,又何必牽扯到下一代人呢?因為這個,我侄子也真氣了我了,我從小再怎麼打罵他,他都不會真的生我氣。這一回,唉……我都不知道要怎麼去勸說他了。”
聽了這大半天,李楠青總算是明白賣面的大姨在糾結什麼事了。她略一猶豫,提議道:“大姨,不如我幫您打個電話給你侄子,好好勸他幾句。有時候你們家裡人說話不一定他聽得進去,反倒還是外面的人好勸呢。”
大姨一聽,頓時喜上眉梢:“真的啊,你願意幫我去說?”
李楠青點點頭:“是啊,就說幾句話的事,沒啥大不了的。您把手機撥通了給我吧,我和他講幾句。”
卻見大姨擺了擺手:“不用手機,他現在看到我的來電啊,都不會接的。哦對了,你過來看,我這盆裡的水怎麼有些奇怪?”
李楠青不明就裡地走上前去,往水盆裡一湊:“啊,沒啥奇怪的,呃……”
忽然眼前一花,盆中的清水漾開了層層漣漪,恍惚着出現了沙發茶幾等房間内部的裝飾。這是怎麼回事,他們不是在外面嗎,怎麼會倒影出這些東西來呢?
她正想擡頭問大姨,卻見大姨嘴角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來。下一刻,她眼前一黑,什麼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