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猜測,再有一兩月,便能班師回朝了。
“律太子?律太子!我說的你聽到了麼?”
律子政恍然回神:“什麼?”
“哎呀,你老是發呆走神的,上了戰場可是很容易沒命的。”南靈戰神老神在在的指導起初出茅廬的小将士。
律子政勉強笑了笑:“是,我記下了,殿下方才說什麼?”
七殿下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提了自己的要求,卻不成想他一點沒聽進去,再說又要做好一番心理建設。
猶猶豫豫終于才又開了口:“我說,你看這燕綏山山高路險的,我一路都不敢歇息的翻過來就為了救你一命,所以能不能請你回報一下我的恩情。”
“七殿下但說無妨。”
“好,”七殿下見他如此痛快,深吸一口氣把話又說了一遍:“我想請你幫我帶些東西給阿榮。”
這一句話不長,律子政聽來幾分心虛的味道來,随即才注意到她的用詞:“你認識阿榮?”
“啊?”七殿下疑惑起來,轉而一臉幽怨地瞪着他:“阿榮竟然沒與你說過我嗎?我與她在廬州做過同窗。”
她話說完轉念一想,狐疑地上下打量幾眼律子政,卿榮既然都不曾在他面前提起過自己,那想來他也不如她說過的那麼重要。
既然如此,倒不必那麼在意律子政的态度了,哪怕自己是準備撬他牆角。
七殿下心裡劈裡啪啦的扒拉着小算盤,律子政卻渾然不覺,隻是從她說出“同窗”二字後臉色不自覺就軟和下來:“七殿下要帶些什麼?”
“噓!”她驟然伸出一根手指豎在嘴邊,故作兇狠的像是在吓唬小孩:“這是我和阿榮的小秘密,不該問的少問。”
律子政料想該是霍卿榮與南靈做了什麼交易,否則這位七殿下絕不會無緣無故放着自家戰場不管,跑來支援他。既如此他問與不問其實都沒有太大的用處。
等人風風火火離開,律子政正要休息,就又聽到帳外的通傳。不過這回來的人,他再熟悉不過了。
“公儀叔,你回來了,她在京中可好?”
公儀素書本還面色平平,然而擡眼看見他的臉,手裡的花盆都快捏得粉碎:“你受傷了。”
律子政毫不在意的擺擺手:“不礙事,已經快好了。”而後又注意到他手裡的東西。
那是一個六角紫砂花盆,養着三株淡粉薄霧般的,牡丹?
律子政接過花盆,撫上僅剩的一株快要凋落的花:“這是趙粉,如今都已經是九月了,竟然還開着?”
“是養在暖室裡的。”公儀素書見他認得這花總算松了一口氣。
那時他從宮裡出來,想着既然不辭辛苦跑上了這一趟,幹脆就多帶點東西回去好叫律子政安心。
到了思朝閣朝那掌櫃的說明來意,果真得了這三株被精心呵護的趙粉牡丹。那掌櫃的着實聒噪,喋喋不休在他耳邊念叨着:這花如何名貴,養起來又多艱難。
還一路貼身把他送出了門,眼睛一刻都未離開過那花,好像他抱走的是他親生的孩子而非一朵花。
可惜他剛出城,三株花就折了一株,弱不經風的枝幹攔腰折斷,硬生生叫他不敢再用輕功,這才折騰了快兩個月才趕回來,如此路上還是又死了一株。
僅剩這最後一株他千呵萬護,總算在臨死前送到了律子政手裡。
公儀素書了卻一樁大事,心下也松快許多,卸下背後的包袱,抖落出一捧幹枯,殘缺的花瓣連同一封信扔給律子政就跑走。
這兩月光顧着看花,劍都沒空磨。
幹枯的花瓣飛出來,有一片在律子政鼻尖撓了撓,癢得他猝不及防打了一個噴嚏,手裡的花盆一個沒留神“砰”一聲掉在地上摔了個四分五裂。
最後一株趙粉重重摔在地上,花瓣簌簌直掉,最後隻剩下兩三片殘瓣。
律子政垂眸看了一眼,抿了抿唇,終于還是收回手,打開了桌子上的那封信。
入目是她一如既往龍飛鳳舞的字迹,寥寥幾句說完她在宮中的處境,提了些軍中行事的要領,末了還能體貼備至的要他注意安全,她會在京中等他平安歸來。
這是一封滴水不漏的信,他不閉眼都能想象到她親口說出這些話的神情,溫柔又善解人意。
她還會走進,仔細看他臉上的傷疤,一挑眉毛就能咽下所有的情緒,然後拿出些靈丹妙藥,說:“這藥不會留疤。”
謝良人也是這般說的,瓷白的藥瓶在他枕邊已經擺了一個月,可他一次都沒用過。
傷口突然很癢,嚣張的蜈蚣在他臉上打了勝仗,百條肢足蠕動着鑽進他的面皮下,大口肆意啃咬着鮮紅的血肉。
律子政額頭沁出冷汗,閉眼跌坐回椅子上,捏皺了那薄薄一張信紙。
真想讓她看見這傷口有多深,有多不堪,所以任由它去癢,去疼。畢竟,都陷在深淵裡的,才能算同盟。
如果她會因此同他置氣,那就好了。
“來人,把地上的花扔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