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離猝然跌坐在地上，他渾身上下都似有萬蟲啃食般疼痛，可眼下他隻盯着手裡碎成幾塊怎麼都拼不回原樣的玉，玉碎紮破的細小傷口要比身上的痛楚還要疼上百倍。

突然，碎玉快速抖動，慢慢聚合到一起，狹窄裂縫裡迸出數道光芒，輕煙緩緩升起，在空中勾勒出一道人影。

那人布衣素履，低眉善目，面對眼前陌生的場景，神情有些許愕然。

不隻他，黎離更是陷入巨大的震撼，他表情空白地跪坐在地磚上，手中還捧着合在一起的碎玉，呆愣愣盯着人影不動，完全僵硬住了一般。

空中的人背對着衆人，看不清臉，雲程警惕的握住逍遙，生怕這是黎離玩的什麼新把戲。

唯有觀南默然合手，垂眸輕歎。

黎離的思維完全停擺，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他的眼裡隻能看見那個人。

熟悉的樣貌隔了數百年重新出現在眼前，狂喜、激動、悲傷，所有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無所适從，不知道該擺什麼樣的姿勢與神情，像一個僵硬的木偶小醜。

黎離盡力調整，揚起嘴角，微微擡起下巴，想像從前一般笑。

卻想起自己現在面目全非，擡手想遮住臉，手忙腳亂地扯斷了衣袍，隻能舉起碎布一般的袖子堪堪遮住面容。

雲程眼尖地瞥見黎離露出在外面一點的血紅的皮膚，好像皮下破裂淤血。

空中的人見到黎離這樣手足無措的樣子，既吃驚又心疼，神情幾經變換，想要伸手摸摸他的臉，卻被困于一方，最終隻是無奈的歎了口氣：“阿離。”

溫钰一開口，黎離那雙依舊漂亮的眼瞬間盈滿淚水，不受主人控制的簌簌落下。

溫钰看向他手心裡那枚周山玉佩，聯系自己隻是一縷精魂的事實，瞬間了然：“我是不是已經離世很多年了？”

他的語氣平和而從容，哪怕談論到自己的死亡也泰然處之。

黎離幾乎要崩潰了，他不敢動一下，甚至不敢開口，害怕這是場由玉佩制造的幻夢他一說話就碎了。

“傳聞周山有靈，世上至純至善的人若有緣可留下一縷精魂，時機一到，玉碎則魂現，可訴未盡之言。”溫钰笑了笑，“看來周山我的評價還挺高，阿離，這塊玉是你給我的，是你讓我們重新遇見，你該開心。”

黎離搖頭，淚止不住的流，哽咽出聲：“你騙我，你怎麼這麼狠心，對不起......”

他的話前言不搭後語，溫钰卻能理解他的意思，他無法做出什麼安慰的動作，眼神卻很柔和：“沒關系的阿離，當日你有克制，握住你劍的時候我感到了，我的手也并沒有受很重的傷。”

頓了頓，溫钰歉疚道：“抱歉，我食言了，沒能陪你走下去。當日一别，恰逢宗門傳訊，食心蠱肆虐，我沒能聯系到你，隻好先回鴻蕪宗。卻不想......”

聽見熟悉的詞彙，雲程驚訝擡眸，終于反應過來他是誰。

又吃驚于黎離一心執着複活的人居然曾經的鴻蕪宗少宗主、少年天才——溫钰？

而鸢梧早就認出了那人的背影，此刻更是快步上前确認，直到看見正臉神色怔忪：“溫钰？你竟然，是因為食心蠱？”

溫钰看見舊友，問候一如往昔：“鸢梧好久不見。我彌留之際，聽見父親說你聯系他送秘藥予我，感激不盡。”

鸢梧搖頭，失落道：“可惜沒能及時送去，沒幫到你。”

“情誼重千金。”

鸢梧依舊是遺憾的，玄稷走過來，牽起她的手表示寬慰。

雲程與裴瑾之、夏林夕等緊随其後。

溫钰看見突然出現的烏壓壓一堆人，還有那個坐在樹墩上目光怯怯的樹靈，視線回落到黎離身上，道：“阿離是不是因為我的死做了什麼？”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黎離自己也沒有。

溫钰放棄了答案，他沉沉的歎了口氣：“你這樣，要我如何放心離開呢？”

黎離動了一下，眼眸裡是濃郁到極緻的執着：“我不會讓你走的，我會讓你活下來。”

“醫者不自醫，生與死都是注定的。阿離，為新生命而死，我從不後悔。”

“住口！”

黎離聽不得溫钰用如此輕松的語氣談論他的生死，如果他不在意，那麼自己背負了那麼多罪孽又是為了什麼？自己豈不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你說留就留？你說走就走？憑什麼？憑什麼都要聽你的！”黎離面容猙獰，語調凄厲。“你們都是騙子，都要離開我！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都要抛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