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下午,明儀郡主邀了幾位交好的姐妹到府中照月樓聽戲。
謝流忱被母親喚去,說是他英表弟也一同來了,謝儲英一向和他親近,又是個半大孩子,讓他帶着一起聽聽戲。
謝流忱便這麼和謝儲英坐在一塊往台上看。
戲台上演的不知是哪出戲,戲子們咿咿呀呀,唱了對青梅竹馬被一衣冠禽獸處心積慮地拆散,強奪入手。
而後兩人好不容易在上巳節于人來人往的街頭偶遇,可那外表斯文内心陰毒的惡人就在女子身邊,有情人對面相見,卻不能說上一句話。
回到家中後,女子伏在床上痛哭,丫鬟好聲安慰,女子哀哀道,隻盼來生再續今生緣,她雖被迫嫁給了羅煥,心中的丈夫卻永遠隻有秦生一個。
謝流忱面不改色地喝了杯冷茶。
謝儲英感情豐沛,對這對可憐的有情人十分同情,看得眼淚汪汪。
謝流忱将茶杯往桌上一放,發出略重的一聲響,和顔悅色地對元若道:“你讓戲班子換一出戲演,這出戲不适合孩子看。”
謝儲英正看得投入,聞言懵了,這出戲哪有不适合他看的地方,他都十三了。
元若無語地帶着公子的吩咐下了樓。
他清楚公子的心思,更懂公子會想聽什麼,對着戲班道:“夫妻不和的、妻子有青梅竹馬難以忘懷的都不要唱,就唱那種夫妻和睦、甜蜜恩愛、丈夫脾氣古怪,妻子還對他情有獨鐘的戲碼,如果有妻子抛棄舊愛,轉投丈夫懷抱的就更好了。”
元若說完,戲班班主露出貴人的要求就是千奇百怪啊的表情,轉頭通知角兒們馬上換一出唱。
台上換了新戲演之後,謝流忱果然再沒有異議,一出戲就這麼順順當當地唱到了尾。
明儀郡主點了出新戲,謝流忱這才起身出去透透氣。
照月樓東側長了許多白棠莺,他向遠處望去,大片白粉色的花海中,他一眼便看見了一道熟悉的紫色身影。
——
崔韻時今日沒什麼胃口,她不想推遲吃飯的時間,強迫自己吃了小半碗,放下筷子去了花園散步。
明儀郡主正在附近的照月樓上聽戲,吹拉彈唱好不熱鬧,人聽了心裡也不會那麼空落落的。
她在大片大片的粉黛亂花草中,看見一朵鵝黃色的不知名花朵。
它開得那麼好,像一個短暫又渺小的美夢。
“夫人,要不要把它摘下來。”
崔韻時搖頭:“不必,我隻看這一會,回頭就把它忘了,摘下來做什麼。”
她望着那朵花出神,其實這種花,許多年前她在白邈的家門口見過。
那時她在他家後門等着他打扮好出門,他比她更講究,每回出遊都要提前沐發,洗得香香的才願意和她見面。
她等待的時候隻能随處看看,無意間便發現他家門外零零散散地開了幾朵這種花。
她等得無聊,帶芳洲去附近的茶樓小坐一下,看來來往往的年輕男女,或是貌美,或是皮膚細膩讓人想摸一把。
總之各有風情,美不勝收。
白邈出來找不到她,沿街找她找到茶樓,就看見她面帶笑容,如同做夢一樣地欣賞着每一個有幾分姿色的過路人。
等她想起白邈時,他已經在對面桌瞪了她不知多久。
崔韻時讪讪一笑,走去他那一桌。
他瞪她的時候眼睛都不轉,等她開始哄他了,他又死活不看她,撅着個頭像隻美貌但倔強的驢,表示自己這次絕不容忍。
崔韻時掐住他的臉讓他動彈不得,然後湊過去和他面對面。
白邈氣得眼睛都濕潤了,一張嘴就吵嚷起來,什麼你就是貪圖我的美貌才和我相好,你根本就不愛我,你這個負心人……
一口氣不停地罵了她半盞茶功夫。
崔韻時還不知道他嗎,脾氣發作的時候就像炮仗,但哄起來又非常好哄,隻要說他比花還要好看,他的嘴角就再也挂不住,要高高地翹起來,難掩欣喜地問她真的嗎?
崔韻時:“真的真的。”
然後又親了他兩口讓他更快地遺忘今日生氣的原因,不要再罵了,耳朵真的很痛。
明明隻是七年前的事,可是記憶裡的自己讓現在的她都感到陌生。
而白邈……
她已經很久沒有和他正經地說句話了。
難道她這一輩子都隻能如此了嗎?
崔韻時一想到答案會是什麼,就抵觸繼續細想下去。
無能為力的時候不去追根究底,會讓她心裡好受一點。
思緒起伏間,她聽見熟悉的腳步聲,一隻白淨細長的手橫過來。
這隻手骨肉勻稱,皮膚細膩,沒有尋常男子骨骼寬大,顯得粗糙的缺點。
光看這隻手,會讓人覺得它的主人性格柔軟,絕不是難以相與之人。
崔韻時當初尚不了解他本性的時候,還覺得美人就是美人,就連骨頭都長得比别人清秀。
“不要摘……”
她話還沒說話,他并指一折,沒有絲毫猶豫地把那朵花給摘了下來,就像是在故意和她作對一樣。
崔韻時控制着自己的眉頭不要皺起,轉頭看向來人。
隻見謝流忱對她莞爾一笑,身後千朵繁花,都不及這一笑動人心魄。
謝流忱忽然挑了下眉,看向自己的手,崔韻時也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
便見他捏着花枝的兩根手指尖,慢慢流下一行血痕。
“流血了啊。”他皺了下眉,笑容盡褪,流露出一點對痛楚的厭惡。
原本的好心情蕩然無存。
他折下花枝隻是想作弄崔韻時。
他想要看她不願意收下,又不得不收下的樣子。
她表裡不一的模樣顯得格外生動鮮活,總能讓他感到愉快。
鮮綠的葉片很快被他的血染紅。
謝流忱不再關注自己的傷口,伸過手臂,仍然保持着要将這朵染血的鮮花送給她的姿勢。
她不想收,虛情假意地岔開話題:“夫君,你的手受傷了,去包紮一下吧。”
“無妨,小傷而已。”謝流忱仍舊将那朵花舉在她面前,似乎她不将它收下,他就不會收手。
崔韻時見狀,滿心不悅地拿過花,低頭再看他的傷口時,卻發現已經停止流血,連口子都收得幾乎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