鑰匙的清脆碰撞聲、鞋底和地闆碰撞的沉悶“咚”聲。
正坐在餐桌旁研究今日菜譜的林母擡起頭,看到玄關處正準備出門的林憂澤。
——她和丈夫最近幾天都沒去上班。莫名消失、疑似犯罪被抓……這種影響實在太壞,安暮空的師父承諾會與相關部門溝通,試着施加一些影響來改善這種情況。于是他們倆也隻能暫且在家待着。
林憂澤和她對上目光,但仍是一言未發。
沉默。
自從他們得知那位“救命恩人”是妖類後,這樣的沉默就時常在家中出現。每當這時,林母就感受到一種壓抑的窒息感,似乎要将什麼東西壓垮。
她避開了兒子的目光:“出去玩嗎?要不吃了晚飯再去吧。”
大概是聽到動靜,林父也從書房裡出來:“給你買的電腦到了,回來的時候記得在門口驿站取。”
“嗯,知道了。”林憂澤邊換鞋邊道,“晚飯你們先吃吧,給我留點就行。”
——再家常不過的話語,但出現在這種氛圍下,卻顯得格外違和。說一家子在冷戰,也沒什麼錯。
過去這樣的冷戰不會持續太久,或以林父的斥責告終,或以林母的主動安撫結束,然而這次不一樣。夫妻兩人對視一眼,都顯露出苦澀的神情。
他們很想主動和好,深重的愧疚感讓他們不得不這樣做——如果不是他們,林憂澤前幾天也不會淪落到那樣狼狽的地步。可是他們又不能表露出這種愧疚,他們竭盡全力表現得和過去毫無分别,維系着那種已經持續了十幾年的溫馨、那種普通家庭的和睦氛圍。就好像被追捕、被審問之類的都沒發生,他們仍是最平常的一家。
林憂澤本人也清楚這一點。其實他們都很清楚,那種所謂“氛圍”,早就不存在了,安暮空等人的出現将它打得粉碎,明晃晃地告訴他們這是假的,再怎麼像人類,終究不是人。然而他爸媽既然想維系下去,他也隻能配合。
就在林憂澤擰開門把手之前,盡管明知道這個問題絕不該問、絕不該提,但某種沖動還是促使着林母開口:“不是要找……那位洛疑星吧?”
林憂澤停下動作,他沒轉身,隻是盯着門發愣:“……如果是呢?”
又是沉默。剛才那幾句家常話帶來的一丁點溫馨被壓得搖搖欲墜。外面傳來隐約的風聲和水滴落在窗戶上的“滴答”聲。下雨了。
“去找其他同學不好麼?”林母的聲音帶着壓抑,又強撐着笑,“你那麼多同學呢,剛剛高考完都閑着,去約着吃個飯也可以嘛。”
“我找誰玩是我的自由吧。”
“去!讓他去!”林父卻猛地砸了下桌子,聲音暴怒,“他翅膀硬了,你管他幹什麼!去了就别回來了!”
林憂澤盯着黑黝黝的門,好像要在門上盯出一個洞,或者要用自己的目光在上面燒出一個來。他攥着拳頭,還是不轉身,一字一頓道:“我不回來,然後你們去找一個真正的人類當兒子,不是很好麼?”
椅子“刺拉拉”在地闆上滑動,林母似乎猛地站了起來:“什麼意思?”
“反正你們讨厭妖類啊。我也是妖不是嗎?把我趕出去換一個好了。”
“你為什麼這麼想?”林母焦急道,“你和那些野蠻生長的妖類怎麼能一樣?你自小接受的就是人的教育,你住在城市裡,你的老師、同學、朋友,都是人類,你和其他人有什麼區别?你為什麼非要把自己區分出去?”
“沒區别嗎?”林憂澤終于轉過身,語氣幾乎是尖刻的,他從來沒有用這種語氣說過話。他指着自己,嘴角揚起弧度,卻顯得悲哀,“隻是你們自己覺得吧。難道在人群裡待久了,就變成人了?那你們怎麼被帶走了?我為什麼要逃跑?你們為什麼在安暮空面前那麼低三下氣?我們不都是人嗎?”
一家再次團圓之後,全都默契地絕口不提的話題,以這樣一種血淋淋的方式被揭露了出來,寂靜,隻有寂靜。林父林母竭力維系的那種延續十幾年的溫馨,終于碎了滿地,拼都拼不起來。
剛剛查出高考成績、正開開心心和同學聊天時,突然得知要快點躲起來;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化為原形,為的是鑽進下水道裡藏起來;在垃圾桶裡瑟瑟發抖屏息凝神,生怕被安暮空發現……在那幾天裡,無數個這樣的瞬間,而他也不斷地發問,都是同一個問題,痛苦的、悲哀的、怨憤的……
“為什麼?!”
隻有寂靜。
林憂澤垂着頭,沒有去看父母的表情。他已經意識到自己言語的尖銳,實在過于傷人。他也沒有等待回答,隻是重新轉身擰開門把手,低低道:“我出去了。”
“啪嗒”。門很輕地關上了。
林憂澤幾步跨下樓梯,直到一樓樓梯間時才擡手推高眼鏡,揉了下有些酸澀的眼睛,呆呆地站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出了門,冰涼涼的雨絲終于讓他回過神。
啊,忘帶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