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郭依依即将出嫁,沒那麼多錢财置辦像樣些的嫁妝,便先借了錢,以最好的規格備了這妝奁...”邱慶之與李餅對視,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了然與不忍,若是蔣依依知道這些,該會多悲痛。
就在兩人沉默間,門口傳來了杯盞落地的碎裂之聲,他們轉身見到門外那已淚流滿面的女子,具是默默無言。
郭依依看向邱慶之手中的妝奁,終是忍住悲痛,擦了擦眼道:“郎君飯菜已備好,還請先來用飯。”李餅兩人将手中之物物歸原處,跟着她一起到了廳堂。
李餅兩人剛落座,梁城便端了最後一道菜荊州魚糕,還冒着熱氣。他将餐盤放下看着李餅兩人道:“兩位恩公快些吃,這天冷,吃慢點就涼了!”他又看向蔣依依卻發現對方眼眶紅腫,臉上似還有淚痕,忙關切道:“依依,怎麼了?”蔣依依勉強笑道:“無事,你也快來吃吧!”說完她将一早擺好的碗筷遞給梁城。
男子應了聲,便坐下一起吃了起來,隻是因郭大勇的莫名枉死,這頓飯吃的極為沉默。
未時末,李餅、邱慶之在聚賢樓外與張捕頭碰面,三人一道去往碼頭發現郭大勇屍體的地方,路上幾人聊着關于案件的細則,張捕頭将早間查到的信息講與兩人。原來今日卯時不到剛解禁,郭大勇便出攤售賣胡餅,冬季天冷,此時外間幾無行人,隻有那些徹夜未歇的勾欄賭坊才會有玩了一夜的早歸之人,郭大勇便在城内最大的一個花樓外起攤,陸陸續續出來的人看到熱氣騰騰的餅子都會來買幾個邊走邊吃或者帶回去。
隻是不湊巧,今早他碰到一個潑皮無賴,且這人正是昔日郭大勇在神都賭坊時得罪的那人,他曾因李稷的介入,将從郭大勇處得的銀錢全吐了出來,心中早對郭大勇恨之入骨,此刻見到對方,得這機會自是出言辱罵恐吓,還命下人拳打腳踢好一頓揍,郭大勇一人無力抵抗,也隻能白白任挨,隻是樓内主人怕他打出個好歹,扯上人命官司,影響樓内生意,便令與這潑皮相熟的娘子出來勸阻,他才醉醺醺地帶着人走了。
郭大勇渾身是傷坐在地上緩了好久,花樓内又出來幾個小厮轟趕他走,他隻能強撐着酸疼的身體,收拾了被那潑皮打砸壞的攤子,勉強推着車朝碼頭走去。
李餅不解道:“他為何要去碼頭?”
張捕快搖了搖頭:“這我們也還沒查出,隻能待會兒到了再行查訪。”
說話間,三人已經到了發現郭大勇屍體的西面碼頭,此時碼頭上人來人往,裝載或是卸着貨物。張捕頭帶着他們找到了這裡管事的老李頭,詢問之下得知,近些日子郭大勇居然都在此幹活。
“說詳細些!”張捕頭冷聲對老李頭道。
“哎吆官爺,奴也僅知道那郭大勇月餘前才開始出現在這碼頭上!其餘的也一概不知啊!”老李頭苦着一張臉說道。
“他在哪家做事你總知道吧!”李餅問。
“這...奴也不知啊...”老李頭回。
“大膽!是真不知還是有意包庇!”張捕頭厲聲道。
“這...這...哎...奴确實不知那東家是何人,隻是...”
“隻是什麼?”
“隻是...他那東家極其神秘,奴從未見過,平日也僅一書生模樣的人在招工時會與奴往來,讓為其尋些老實可靠之人。”老李頭說道。
“他們貨倉在哪裡?”李餅問。
“就在郭大勇死的那邊上!我之前就跟那書生說那貨倉之地邪性,半夜常有凄鳴叫聲與鬼火,還有人在那裡莫名失蹤,勸他早日換地兒他也不聽!”老李頭有些激動道。
“少在這裡妖言惑衆,這世間哪有鬼!”張捕頭嗤之以鼻。
“張捕頭可知位置?”邱慶之問道。
張捕頭點了點頭:“老李頭說的那地方因之前有人失蹤我們也去探查過,但并未發現任何可疑之處,看來這地方的确有問題!”
說完三人朝碼頭東邊走去,在一偏僻院門外停下,木門早已破朽不堪,并未上鎖,張捕頭輕輕一推便開了,院内荒草雜生,碎石滿地,西南邊靠牆處堆了高高一排貨物,有些已破損,從露出的事物看去卻都是些品相粗劣的陶土瓦罐之類,邱慶之上前查看了一番,發現居然都是類似之物。除了這些便隻有東北角的一排屋子了,此刻屋門大開,冷風吹過刮的門扉咯吱咯吱作響。
三人看着這荒廢破敗的地方,皆是滿心困惑疑問。
李餅看着雜亂的院子道:“你們看這些草都被踩踏的淩亂不堪,看來之前來這裡的人數還不少。”他順着踩踏的痕迹上了台階站在門前,此屋并無門檻,李餅剛欲踏步而入,卻被邱慶之拉至身後,自己先走了進去,李餅跟在他身後。
隻見屋内左側全是堆至屋頂的木箱,而右邊卻是空無一物,邱慶之兩人來到左邊的木箱前,劈毀其中一個,卻發現裡面是些古董玩物,他從中掏出一個琉璃杯盞,李餅與他湊近仔細看着,卻發現細看之下工藝粗糙,應是赝品,又看了幾個不同的物件,發現居然全都是赝品。
兩人對視一眼,邱慶之道:“有沒有很熟悉的感覺!”
“黑煞幫!他們就是打着售賣古玩的幌子行那拐賣人口之事!”李餅立刻回道。
“所以...”李餅邊說邊與邱慶之一起走過去,他們看着地上那明顯被多人踩踏的淩亂腳印,“他們應是将人綁在這裡。”李餅說道。
“那日我查看郭大勇胸前的傷口,發現與擊殺肖玉兒那日,尉遲司馬及大理寺衆人交手的殺手們,所持武器造成的傷口極為相似!”邱慶之說道。
“看來此事應與那黑煞幫脫不了幹系!”李餅道。
“那郭大勇被殺,或許便是不小心撞破了他們所行之事,才遭殺人滅口。”邱慶之推測道。
“嗯...那老李頭說此處鬧鬼,也是他們刻意放出恐吓衆人,因是不想有人靠近此處。”李餅道。
整件事在兩人的推斷中漸漸明晰,隻是當發現此事涉及黑煞幫之時,便不是他們能輕易插手的了,背後必定有極大的人物,那是李稷都要忌憚的勢力。
兩人一時沉默着,而在外院查看了一圈的張捕快也進了屋,他問道:“兩位郎君可否查出些什麼?”
李餅思考了片刻,将他與邱慶之将才的推論大緻說了一下,隻是隐去了黑煞幫的具體信息,隻說可能是某個邪惡組織,邱慶之怕他會繼續追查危極性命,又補充道:“這個組織可能與朝中某些大勢力有關,張兄還是彙報知府,将其交于大理寺追查更好。”
李餅兩人雖未明說,但張捕頭也大約知道此事的不簡單,思索了片刻回道:“便依兩位所言,隻是這郭大勇之死,沒有抓到兇手,卻是不好定案,更無法向百姓們交代啊!”他看着兩人皺眉。
李餅兩人也一時無言,張捕快無法定案,他們也無法向郭依依交代,一時間三人都沉默在原地。
最終還是李餅打破了沉默道:“張兄還是如實禀告知府,至于百姓那邊...他們不都說這裡鬧鬼嗎,幹脆将計就計...”他看向兩人,張捕快眼前一亮,對李餅豎起大拇指道:“李小郎君果真聰慧!那我就先去處理此事,等此間事了,必來感謝兩位!”雙方互相施禮後,張捕快便快速離開了這裡。
李餅兩人也緩步朝院外走去,兩人邊走邊聊:“郭依依那邊,你有何想法?”
邱慶之看向李餅問道。
李餅緩緩道:“如實相告!”
邱慶之微蹙眉思索了會兒,道“好!”
兩人已行至之前來的地方,冬日的碼頭很早便已無行人,此時日入時分,天色已将暗,與下晌時的熱鬧形成鮮明對比,邱慶之将李餅的手牢牢握着,将少年拉到自己身邊,李餅看了他一眼笑道:“我都不怕,你還怕嗎?莫不是怕鬼?”
邱慶之還未回話,就聽前方不遠處傳來聲音道:“哎吆,兩位郎君怎還在這裡!莫不是剛從那鬼院過來?我就說那裡鬧鬼吧你們偏不信!我看那郭大勇就是招惹它們被殺了!”老李頭矮小的身影從邊上閃了出來,站在那裡絮絮叨叨。
李餅眼珠轉了轉,用驚慌的語氣道:“你說的對!我剛還看到了鬼火呢,慘綠慘綠的,可滲人了!”他狀似受了驚吓般,還朝邱慶之身上靠了靠。
邱慶之微低頭看了眼貼在自己身前的少年,唇角忍不住勾笑,配合道:“那處太過詭異,剛還似有鬼哭凄鳴之聲傳來,有影子一直跟着我們,我二人好不容易才逃出來!”
他們兩人一唱一和,卻是把老李頭吓得不輕,隻見他哆哆嗦嗦朝後退道:“兩...兩...位告辭,我先走了!”說完便轉身一溜煙跑了,速度倒是超出年齡般的矯健。
李餅兩人看着他消失的背影道:“看來,以後那處院子将更無人問津了。”
邱慶之将少年的手握在掌心捂着道:“明日那裡有鬼作祟的說法便會傳開,至于會傳成什麼樣子,就看這老李頭添油加醋的本事了。”
此時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兩人行走在漆黑冷寂的碼頭,回顧着今日之事,相握的手更緊了一分。
到達郭家,已是戌時,郭依依午後本想跟着一起去,被兩人勸回,她便在家中等着,直到此時見到兩人,女子眼眶發紅,她忍了忍施了一禮,才問道:“兩位可否查到些什麼?”
李餅拿起案上杯盞喝了一口,看着她肅然道:“我們的确是查到了一些事,隻是...這其中怕是牽扯甚廣,依依姑娘若是能保證不做傻事,更不會對任何人講起此事,我便全部告知與你!”
郭依依怔了怔道:“是與我阿兄之死有關嗎?”
李餅思考片刻道:“郭兄應是見了不該見的東西,被人滅口,而殺他的那人...卻是有些複雜...”
郭依依思索着李餅的話,片刻後她擡頭看着兩人道:“那...那是否是你們也無法對付的?”
李餅與邱慶之默然,微微點了點頭。
郭依依眼中又流下淚來,她心中悲痛,想到連李餅兩人都束手無策之人,能是自己一個弱女子能抗衡的嗎?隻是就讓阿兄如此枉死嗎?她迷茫悲戚,心中有恨,卻又不知該恨誰。
李餅見她如此,心中也酸澀難受,他起身道:“依依姑娘,我李餅在此發誓,就算他們勢力再過通天,有朝一日我也定會将他們連根拔起,還郭兄一個公道,還那些被抓之人一個公道!”
郭依依聞言,慢慢止了哭聲,她緩緩開口:“我郭依依發誓,在未抓住這些賊人前,不會對任何人提及此事,我會看着他們被繩之以法!”
李餅兩人都欣賞地對她點了點頭,邱慶之看了他一眼道:“你說吧!”
李餅便将他們發現郭大勇是被黑煞幫之人殺害之事和盤托出,包括黑煞幫的信息,以及牽扯出的朝中重臣,而他們之所以來鳴劍山莊,便是為了躲避暗殺。
蔣依依聽完,愣怔了好一會兒才道:“所以殺害阿兄之人,跟你們将要對付之勢力,是同一批?”
李餅點頭道:“是的,所以依依姑娘若是信我,便先将此事放下,我李餅保證,絕對還你們以公道!”
“我...明白了...”她頓了頓,擡頭看向兩人:“依依在此,懇請兩位受此一拜!”說完她跪地拜服,李餅剛要去拉,卻被邱慶之止住了,他看着地上的女子搖了搖頭,李餅懂了他的意思,便也沒再阻攔。
郭依依伏地:“若他日兩位郎君完成此事,定請告知與奴!”
李餅兩人施禮,重重點頭,屋内的誓言沉重有力,無人知曉,這一切隻是一場悲劇的開始,此時場間這對心意相通的少年,更沒想到,往後又有多少人為其喪命,包括他們自己!
落梅居内冬梅已開,前兩日下了雪,此時雖天氣晴好,卻仍有雪白綴在花間枝頭,偶有鳥雀落在枝間片刻,又飛走,李餅在院内亭中溫酒看書,倒是一副“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悠然模樣。
邱慶之回來時手上拿着一封信,他見李餅在亭中,便徑直走了過去,李餅已為他倒了一小杯無添加的米酒,邱慶之接過,也将手中的信遞給李餅:“老爺回的信。”李餅接過,見封面上寫着李餅、邱慶之啟,問道:“你怎不先看?”
“嗯,拿來與你一起看。”
李餅拆開了信箋,内容不多,他幾下便已閱完,無甚表情遞與邱慶之,邱慶之接過,細細看完後道:“老爺不讓我們元日回神都...”
“看來朝中局勢複雜,父親無暇它顧,隻是...若他一個人,能否抗衡....”李餅大眼睛擔憂地望着亭外地上将融未融的落雪。
邱慶之握住他的手:“老爺從不做無準備之事,我們要相信他!”
“嗯...”李餅看着少年堅定的黑眸,心底湧上一股安心。
除歲這日,鳴劍山莊上下分外熱鬧,因莊内弟子多是貧苦孤寒之家,是以雖到這年關卻也鮮少有人離莊歸家,且自這日起開始休假直至上元節後,衆弟子得了閑,便都忙着灑掃、修整、裝點莊内,一派忙碌熱鬧喜慶之景象。
李餅與邱慶之雖說也與衆人一起學武習藝,但更像是居住在莊内的客人,許子安并未安排兩人參與任何雜事,此刻兩人看着莊内衆人忙碌,倒是有些汗顔,隻是他們前去相幫又會被弟子們客氣婉拒,兩人無奈便牽了流雲、閃電出莊遊玩。
黃昏時分兩人漫步到了荊州城内,感受着周圍熱鬧濃郁的節日氛圍,李餅扭頭看向身邊的少年,心中似有所想,對方回看他問道:“怎麼了?”
“想起我們初遇那年的上元節,此時的心境,與當時卻是大有不同!”李餅大眼睛閃亮,笑着說。
“哦~有何不同?”邱慶之牽着他的手笑問。
“彼時初得你陪伴身側,終于能夠擺脫父親的監控,便對一切府外事物都充滿了興趣。”他頓了頓又看向少年繼續道:“此時,卻覺着這世間一切事物,都沒同你在一起時讓我心生喜悅...”他的大眼睛眨了眨,臉龐映上一抹紅,不知是這些袒露心迹的話語讓他有些羞澀還是周圍燈火的映照,邱慶之隻覺他俊俏可愛。
邱慶之扣緊對方的手,黑眸盯着他,開口喚道“餅餅...”
“嗯...”李餅大眼睛望着他回應着。
長街燈火輝煌,城内繁華喧鬧,隻是在兩人的眼中心中,皆隻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