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眨眨眼:“旁人怎麼過,我就怎麼過。”
宋禮鶴揚唇:“怎麼會都一樣?去年中秋,祖母重金請來的郎中為我把脈,料定我的眼疾不會再好。祖母撤去家中燭火,罷了中秋宴,孤身去寺中為我祈福,父親覺得晦氣,沒在家中過夜。”
林黛輕聲問:“那你呢?”
宋禮鶴:“忘了。”
是真的忘了。
他看不清的日子過得太久,已經對身邊人的情緒麻木,甚至忘了自己的感受。
片刻停頓,宋禮鶴才說:“我去找祖母了。”
他那時已經行動自如,攔住了宋老夫人的馬車,他告訴老夫人,有沒有眼疾都不要緊。
宋老夫人看向望不到頭的山川,又看向腳下颠簸難行的路,問他:“縱使你有再大的本事,這樣的路沒有眼睛,又如何走下來?”
她不忍心讓孫兒一路摔下去,摔出習慣,也就是那一日,宋禮鶴答應她成家。
宋老夫人回去後就大病一場,斷斷續續直到過完新年才養好,精神起來,就撺掇着放出消息,讓各家送畫像上來。
林黛拍拍宋禮鶴的手:“今年的中秋肯定與去年不同。”
如若他真的逮住她是替嫁來的,今年的中秋可就熱鬧了,光阖家找線索再與張府的人算賬,都夠他忙碌,要是抓她報官,她也有的牢獄之災扛了。
林黛欲哭無淚,埋在宋禮鶴肩頸。
宋禮鶴:“世間節日都于我無異。”
患上眼疾前,他不分晝夜地守在疆場,能在京城趕上什麼熱鬧的節日非常不易,哪怕是新年,都有可能穿着戰甲睡在營帳裡。
患上眼疾後,他不分晝夜地處在孤寂裡,旁人進不來,他也出不去,其困苦隻有自己消受了。
林黛:“這就不對了。過節多好,能吃到想吃的,見到想見的人。”
宋禮鶴輕笑一聲:“什麼飯菜隻有過節才能吃,又有什麼人過節才能見?”
林黛點點他的額頭:“何不食肉糜。”
林黛不想與他繼續說,閉眼要逼着自己睡覺,模模糊糊聽見宋禮鶴問:“隻有過節,才能見你母親?”
林黛睜開眼,睡意全無。
那日說的話,宋禮鶴一定是聽全了。
林黛沒有應答。
她母親出身低微,生下她就被趕去最偏僻的住處,林黛被抱走養在别的姨娘膝下,很少有機會見到母親。
中秋佳節就不一樣了。
這樣的節日阖家團圓,最親密的人要在一處,府上會擺宴席,林黛坐在不起眼的位子,看一大家子人說說笑笑,最受寵的小郎君和姑娘在中間追着玩。
林黛就趁機逃走,沒有人注意她,她像往常一樣,溜到母親的院子裡。
她長得像父親,這是對母親來說最痛苦的事情,看着她的臉,就像看到最痛恨的人。
林黛後來察覺出來,就遠遠地躲着看,她知道婦人能發現她,因為她識暗衛氣息的本事就是母親教的。
她就這樣陪着母親,母親也這樣陪着她。
林黛看婦人做完手中的活,接着坐在門外的台階上仰頭望月,婦人生出許多白發,美貌卻不減當年。
林黛躲在茂密的樹叢間,婦人被遮蓋在屋檐與粗壯的樹幹下。
好圓好明亮的月亮。
卻一絲都照不到身上。
林黛這一覺睡得很不安穩,時不時痛苦地呢喃兩聲,宋禮鶴被她折騰醒,耐着性子拍她的背。
聽不清她呢喃什麼。
索性睡不着,宋禮鶴抱着人,一邊安慰一邊回想。
那幅畫像他又仔細看過,本要吩咐人去張府找出畫師,可畫擱在韻福手上,韻福才沾過水,剛接起來,五指印過的地方便有小字出現。
字小的厲害,在畫像背面的角落裡分散開,拿遠看像是灰塵,韻福與影夜費了許多力氣才看清楚。
歪歪斜斜幾個字,離經叛道的很,像是氣不過,不想被人任意挑選,料定自己不會被選上,畫像沒人拿起來看,又怕被發現了惹來麻煩,所以用隻有沾水才能顯現的字在後面胡寫。
畫師張妞。
敢娶的倒大黴。